“为什么……不能接近火光?”东福有点结巴地问。他开始明白一些事情了。
寒冰又伸出手来靠过火光,确定没有危险了,才慢慢稳稳地坐下,火光映在她的脚上的白色的裙子上。很温暖。原来在暗黑的夜里,有一堆火,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师太婆婆就是不可以接近任何有光的东西,她不能在阳光底下生活。她根本不能碰哪怕是一线阳光。她也不可以碰火光。只要有阳光和火光的地方,她都不可以接近。不然,就会全身溃烂。”
火堆很暖和。东福却打了一个寒噤。什么样的生活?永远生活黑暗里?那样活着,和呆在地狱里有什么区别?东福一直以为自己是很凄苦的,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其它的痛苦。
“那可能是一种病吧。”寒冰轻轻笑着,好像在讲一个很平常的故事。“师太婆是这样,师父的师父是这样,师父也是这样。”
“所以她们都呆在寒冰洞里,永远不接触阳光?”东福挑着火堆轻声地问。
“是啊。因为师太祖那么疼师太婆婆,他走遍了千山万水,寻访了五湖四海,才在这里找到这个寒冰洞。陪着她在寒冰洞里住了十多年。就是因为师太婆婆不可以出来见阳光,又怕她寂寞,师太祖才为她挖了这个星星梯,让她可以在晚上的时候来看看星星。”
东福沉默着,看火堆啪啪地燃着。寒冰的师太婆婆还是幸福的,她有一个爱她的师太祖,陪在她身边,那么这寒冰洞里,其实是爱意浓浓,暖意融融,比嫦娥的广寒宫幸福多了。
东福又抬起头来看着寒冰:“寒冰,你也不可以吗?”
寒冰轻轻地笑着,点头,仿佛这是一件太平常不过的事情。
东福的眼中闪过光:“你为什么不试试,也许你可以走在阳光下的。你看你不是可以在火堆旁边坐着吗?”
寒冰仍旧轻轻地笑着,眼睛里却有泪光了:“我早就试过了,试过很多次。很小的时候,听师父说了以后,就很不甘心,悄悄跑到太阳底下去。可是,只要被阳光照射到,真的会痛,会溃烂。很恐怖。”她轻轻捥起袖子来,东福看见,在火光下,光洁的手臂上隐隐有淡淡的疤痕,像一个个大圈,不细心看不出来。
东福轻轻将她的衣袖放下来,轻轻伸出手臂来搂住她。突然涌起的心疼与怜惜让他难过得不想说话。
这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竟注定是不能生活在阳光底下的。落日多美,桃花多红,湖水多绿,阳光下一切都会闪耀着生命的金光。可是寒冰却永远都看不到。
寒冰静静地让他搂着,坐着不动,一会儿又轻轻笑起来:“其实都习惯了。每天在寒冰洞里,日子也是这样慢慢过的。现在不是也很好?”
东福没有说话,忽然跳起来说:“我把饭热了,我们一起吃吧。”他将饭篮子中的石碗端出来放在火上。石头传着热,放了一会儿,便慢慢有热气升腾了。
寒冰看着却摇头笑着:“我不能吃这些油腻腻的,你吃吧,回去以后我再弄些水花儿吃。”
东福站起来:“你不早说呢?那我也不吃了。”说着便将碗重新放回饭篮中去,牵起寒冰,两人一起跳下洞去。寒冰回头来,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那黝蓝的夜空中点点的繁星。东福笑着拉她:“我每天陪你来看好不好?”
寒冰却轻轻摇头:“你还有很多事呢。比看星星要重要很多呢。”
东福心里面微微一惊,看着寒冰。不知道她怎么这样说?这么多天来,寒冰一直淡淡地微笑,带他这里转那里看,从来没有问过他什么。她怎么会知道?
寒冰知道他在看她,却不说话,只拉一拉壁上另一根天蚕丝,顶上便响起卡卡声。想是那块九曲音石被放回地下了。
东福急忙去拉井口听绳子,一声轻响,方方正正的石头便将那满天的繁星彻彻底底地隔开了,寒冰看他关好了机关,才慢慢顺着星星梯的螺旋往下走,一边走一边淡淡说道:“你昏睡了好多天呢。昏睡的时候,一直在讲胡话呢。”
东福一下就有些脸红。他讲了些什么?呼唤母亲?还是念着参儿的名字?
寒冰回头看他不走,扑哧笑起来,说道:“走吧,其实没有什么,是胡话,听不清呢。”
东福讷讷地跟在后面,摸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出了小洞,寒冰站在那黑黑的风洞口,拍两下手掌,叫着:“青青。”大蛇便从黑暗中滑过来。东福依然坐在前面,让寒冰搂紧了,紧紧牵着绳子。
有大蛇爬起来就是要快好多。一会儿就出了洞口,看见寒冰洞那个敞亮着白光的平台。
寒冰先下来,走上平台,轻轻呼出一口气。东福看见青青并不过来,又转了头,潜回黑暗中去了。有青青在这儿,没有人能过得了这个风洞。
寒冰在平台上站了一会儿。东福看着她。寒冰洞与星星梯外面的世界,中间只隔了一个风洞,但对寒冰来说,绝对是两个世界。
外面的世界,只是漆黑的,偶尔有星星。但绝不能有阳光,否则,就是死亡。这个白光幽幽的寒冰洞,才是她的世界,一个人的清寂世界。
东福想起他的仇恨,想起散参花。想起自己美丽坚强痴情的母亲。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可以,他会让寒冰不那么孤独。但现在,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