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清点了一下南秦地的收成。谷物只少了两成,再加上救荒作物,实际粮食收获可能比往年还多些。
救荒作物都不耐储存,只能用作农人口粮。朱襄征收的谷物和往年一样,让农人前几个月吃救荒作物,把谷物省下来交税。
但朱襄的计划被嬴小政打了回来。
嬴小政多征了一成的税。
“今年收成还算勉强。明年若还是歉收,就没有今年这么好的收成。我们需要征收更多的粮食储备起来。”嬴小政坚持道,“救荒作物省着吃能吃两月,他们手中不需要留太多谷物。”
朱襄想说,在淮水以南的气候下,红薯、土豆、南瓜存两月,可能都腐坏了。
但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这个国家最终是嬴小政的。且嬴小政治理国家的天赋比他强多了。
朱襄知道,他来自现代的治民理念在这个时代是行不通的。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征收的税多得直接把人饿死,他就不会干涉嬴小政治理国家的政策。
南秦郡这么多年第一次加税,农人都没有任何意见。
谁都知道秦国在打仗,打仗肯定会多征税。
说来这么多年税都如此低,徭役也不重,这才是一件奇怪的事。
再说了,还有南瓜、红薯、土豆可以吃。虽然吃这些东西饱得快,饿得也快,但每天有饱腹的感觉,他们就感觉过得与往年差不多。
嬴小政只在南秦郡多征收了一成的税,江淮平原比南秦郡受灾更严重,但他征收的税却比南秦郡还多了一成。
南楚国立国时新封了许多封君,为了供养这些贵族,征税很多。即使是荒年,他们也从未减过税。
现在嬴小政将封君的田地分给庶人和自耕的士人,虽然征的税比南秦郡多一成,但比起往年也低多了,还没有封君这个中间商赚差价,南楚国众人都接受良好,甚至还感激涕零。
有的人得知南秦的赋税更低,他们也没有任何不公平的想法。
庶人如果生出公平的想法,那就是天下大乱的时候了。
不过嬴小政还是故意在江淮平原传播了南秦郡因听长平君的话,所以吃得更饱的消息。
江淮平原的农人交税之后勉强饿不死,本以为过得还不错。
对比之后,他们就不满足了,捶胸顿足后悔没有听长平君的劝说。
当身边有人听了长平君的劝说,种上了那些他们不太熟悉的救荒粮食,每日比他们多吃一口东西时,他们心里就更不平衡了。
这次朱襄再指导他们夏种,他们各个都很听话,朱襄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吏教导他们秦律的时候他们也认真听了。
嬴小政这半年抓了不少违反秦律的人。特别是原本依附南楚国贵族的士人门客家族,全部丢去修水渠修路,累死了不少人。
乖乖听话能饿不死,运气好还可能偶尔吃个半饱;若不听话,哪怕很小的过错,都可能被抓去修水渠修路,南楚人们都乖巧了。
嬴小政让能种田的继续种田,有不满心思的贵族全部罗织罪名发配徭役。
南楚国贵族发现被骗,投降后秦国并没有保证他们的权力,于是图谋反叛。
嬴小政扶植起南楚大贵族的旁系为官,然后里应外合下,待他们串联时,将他们连根拔起。
他将这些贵族家产的分之一交由原本处于边缘地带,几乎一无所有的旁系支脉,让他们成为嫡系,剩下的全部充公。
南楚国贵族哀鸿遍野。但因为“家族”本身还存在,甚至还在秦国当官了,所以消息传到其他五国时,都没有引起五国贵族的重视。
嬴小政初步展现出他的“帝王之术”。
他鄙夷韩国只重“术”,不等于他不用“术”。
嬴小政拉一派打一派,背信弃义将南楚国投降的贵族都折腾了一遍,还没有传出太严苛的名声。
“权”“法”“术”“仁”都是相辅相成,嬴小政已经在实践中摸索出一条属于他的帝王之道。
朱襄只埋头种地,即使心里有些抵触,也没有阻止嬴小政。
许多家破人亡的南楚国贵族其实没有任何过错,对秦国的治理很配合,平时也没有鱼肉乡里,甚至可以称得上德高望重的好人。
如果是朱襄来治理,他一定会严格区分南秦贵族的“罪”,更细致地处理这件事,不波及太多无辜的人。
但嬴小政的目的就是波及更多的人。
为了完成完全摧垮南楚国的贵族阶层,换上自己的人的目标,嬴小政不在乎这些人是否无辜。
是否有冤死的人,他一点都不在意。
他扶持的人是否是好人,他也一点都不在意。
他甚至故意用一些谋财害命的坏人取代一群德行兼备的好人为家主,因为德行兼备的南楚国好贵族的声望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