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看不见,他也能凭借直觉仰头。那个人一身白衣,却没有靠近他,他手持着雪色的弓,于婆娑的流曦树下冷眼旁观他的濒死。
恍惚间,重珉以为自己看到了千年前的那位帝君。
“时旻……”
他眼底一片猩红,喃喃着唤出这个名字。
“你果然还记得他,想来你的师尊也还没有忘记他。”
弓柄上有锋利的刃,抵住他的眉心,少年的嗓音泠然而凉薄。
重珉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过重的伤势却一下子让他跪倒在地,他听不到少年的话,失魂落魄般重复着一句话。
“我师尊没有错,错的只是十八部。”
少年并没有被他这种固执打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天官,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你已经没救了。”他嗓音极淡,“倒也不能浪费了你这几千年的修行。”
一缕白光缓缓从重珉眉心抽离,被少年拢在掌心中。
许是千年已过,往生台的神印裂缝越来越多。
力量被剥夺的最后一刻,重珉僵着头,无力地匍匐在地。嘴角渗出来的血,恰滴在传音阵上,被少年用脚尖抹去。
天官已经死了。
月色依然枯寂乏味,一如那个永远只能不断坠落的梦。他始终只能想起苍部被吞入神魔之怨中,进入了一个荒凉凄冷的沙城。
再无其他。
那段记忆被人生生剪断了一般,连带着灵魂的碎片,一起遗落在某个地方。
冰冷的弓消融在空气中,他忽然意识到,谢拂池还没有回来。
他迟疑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也有一处月牙似的痕迹。除却下午有些异常,依旧颜色浅淡。
所幸,她一切都还好。
重珉倒在血泊里,他内心毫无波澜,抬眸,只想带着这位天官最后的神魂之力离开。
却没想到,树影下看到了一个并不十分陌生的身影。
陆临。
说起来,与这位醉心灵器的仙君见面不过廖廖数次,却每一次都让人不愉快,不过这次可能不止是不愉快了。
少年冷静地想。
陆临手中似握着一枚青色的草绳,他紧紧握着,看了一眼重珉,忽然扭头飞快跑向外面。
时嬴白天都不在府中,刚刚有人来报说苍黎帝君已经回府,他这才跟随而来。
那个侍从引他至此,忽而不见了踪迹,却只见——
时嬴动手杀了重珉天官。
陆临知道自己远远不是这位少年帝君的对手,他只想跑,但是没有走出两步,脑后忽地一沉。
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手中草绳无力地滚出去,跌在落叶之间,被少年的鞋底无情地碾过。
谢拂池,就说这么丑的东西,他怎么会稀罕?
陆临的呼吸几乎止住,最后一刻,他脑海里盘旋的,竟是这样无聊的想法。
*
天界,神主殿。
神主雕像衣袂飘飘,目光悲悯。神案上千盏魂灯连接一片。辰南正在下面打盹,几个童子嘻嘻哈哈地坐在地上打闹。
忽而间,神案上一盏灯光芒一晃,倏尔熄灭。
“又是哪位仙君陨灭了?你去看看。”
“你去你去,我要吃完这块点心,记得登录在册。”
童子们哒哒跑过去一个,漫不经心地拿出册子,对应着灯下的名字,喃喃道:“重珉……”
他忽而一愣,音调陡然一转,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重珉?”
底下童子听不分明,嚷起来让他声音小些,别扰了上神安眠。但辰南已经睁开眼,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那盏青烟缭绕的魂灯上。
童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重珉师兄他……”
辰南上神面如古波,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再无言语。
他门下弟子不多,每个也是他悉心教导,如今出事他竟半点波澜不起。童子见状,也只能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半天,听到上神的声音:“告知天君,画城有极为厉害的堕落天神,本座将亲自前往画城,将其格杀。”
童子抬头,这才发现上神手中紧握的书册已被他捏的寸寸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