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无奈道:“这是无解的问题,不要多想。”
陆嫁嫁微笑道:“明天就要亲自把我的夫君送给其他妹妹了,我怎么能不多想呢?”
宁长久问:“到时候你要来看吗?”
陆嫁嫁反问道:“看你们扭打在一起,然后自己徒增难受么?”
“徒增难受……”宁长久赞许道:“徒儿用词真是越来越精练了。”
这是三年之约的前夕,宁长久出奇地平静,往事就像是窗外的风,它在深秋时准确地到来,然后将秋天最后的余韵吹走。那些不凋零的花还在紧蹙地构筑着虚假的繁华,凛冬便像是垂直落下的闪电,将冰雪与肃杀劈到了面前。
他立在陆嫁嫁的身边,向着西北方向眺望。那是赵国都城所在。
明日赵国要举办一场祭礼,届时满城之人皆会身披缟素。
而此刻,赵国的皇宫深处,两位侍女端来了一个石匣,石匣中盛着水,水中放置着一柄古意长剑。
赵襄儿还未褪去黑色的龙袍,此刻坐在木椅中,她的眉梢间的贵气与威严还未被清凉夜色洗尽。
那柄剑剑身纯黑,剑刃银白,黑与白的分割线整齐而明确,一如少女的瞳孔。
这是当初仙人斩老狐所用的仙剑。
她将这柄剑从水中捞起。
桀骜不驯的仙剑在她手中温顺地像个孩子。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
幽亮的烛火里,她认真地看了一遍仙剑,然后将其重新沉入水中。原本的打算里,与宁长久的三年之约,无论输赢,她都是要将这柄剑送给他作为补偿的。
因为无论输赢,她都不可能留下。
前几日里,九羽自天上衔来了一封信,信上是娘亲的笔迹。她对于娘亲活着这件事本就没有怀疑,只是对于信中内容有些困惑。
“七日之后,复尽赵壤,归国,大考将至。”
赵襄儿焚去了这封信。
她早就可以收复赵国国壤了,只是始终在等一个人,虽然他不会来了,但她也只是想完成这个约定,这样离开人间之时也不至于留有遗憾。
赵襄儿合上了石匣。
她下意识地望向了墙壁。墙壁上裱着一封信,那封信以“赵姑娘你好,在下思前想后,久不能寐,心中于姑娘愧疚至深,故写就此信,望贪得殿下原谅。”开头,以“但愿人长久,也愿殿下长久。”结尾。
那是临河城最后的日子里,他写给自己的信。
信的内容很是可恶,每每读起都让她有些气恼。
赵襄儿始终不算明白,自己对于他的感情到底算是什么,只是三年之约的当夜,她难以入眠。
于是赵襄儿的寝宫里,寂寥的琴声传了出来。
冬天还未到来,琴声却似片片飞雪。
漫长的夜色之后,赵国便要迎来一场国祭,国祭的由头说是庆贺光复赵国,祭奠死去的将士,但所有参加过三年前生辰宴的都知道,这一天是殿下与宁长久约定的日子。
赵襄儿坐在窗边,看着天边一点点变白,看着太阳升起。
她走入珠帘垂落的幽暗里,漆黑描金的龙袍瀑布般落地,殿中的黑暗像是裹着世上最美的玉璧,很快,这玉璧又罩上了一件单薄的白衣。
当年她撑伞走入小将军府时,穿的便是这样素色的白裙,那时她的右臂衣衫上,还别着一朵小巧的黄花。
赵襄儿卷帘而出,她未扎马尾,额上系着一条长长的白绫。
她提起了红伞,向着落叶堆积的窗外走去。
而白城之中,同样有人一夜未眠,他也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提着铸好的新剑,替犹在梦中的佳人掖好了被子,掩门离去。掩门之后,陆嫁嫁睁开了眼,缓缓起身,摸着枕边的余温,神色平静。
这是国祭之日。
若无人提醒,还以为是冬天提前到来了。
千家万户丧衣如雪。
赵襄儿推开了深宫大院的门,持着古旧的红伞,久违地走了出来。
皇宫安静极了,没有人敢打扰今日的殿下。
她的身子高了一些,行走之时,那已然垂过了臀部的墨发轻轻晃动着,今日的天气有些阴沉,昏暗的光线里,她的长发却更显乌亮。
她向着九灵台走去。
九灵台上的九灵已然不见了踪影。
她看着整个赵国。
这是她所经历的十九年。
“可真是言而无信啊。”赵襄儿笑了笑,风将白绫吹起,灌入单薄的白裙,带走了她肌肤上最后的温度。
她忽然举起了手。
一道剑气冲霄而去,剑气之侧,有无数的火光圆弧状散开,弧状边缘滚动着焰火。
九灵台像是一座烽火台。
不久之后,这个火光便会被白城看到,届时白城将拔下所有瑨国的旗帜,替换上赵国的旗。
那时,赵国所有的土壤尽数收复,她将补齐了命运最后的缺失,然后乘着火雀离开赵国,前往娘亲所在的西国。
这是她早就可以做完的事,只是为了等这场三年之约,她始终没有收回白城,将其作为最后的留白。
剑火破霄,如烟花炸开。
但不知为何,许久之后,烟花都已散尽,白城那边却依旧没有动静。
她感应到了什么,悄无声息地转身。
九灵台下,一个白衣少年一步步拾阶而上,走向了自己。
“襄儿姑娘,三年之期已至,宁长久前来赴约了。”
白衣少年认真地行了一礼,静静地看着她。
秋风中,两人无声对视。
相隔三年。
她像是变了许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