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么?覃氏讥讽一笑,眼角掠过正背对她忙碌着拧帕子,丝毫未曾察觉她到来的姜氏背影上。
那老仆似读懂她笑里的涵义,态度不改,只挡在她身前,如桩子般,毫不露怯。
“赵国公府上两位小主子受了惊吓,时已服下安神汤,被侯爷安置在隔壁偏房里歇息。还请夫人无事勿要打扰,带着后院诸位,跟随此人,到腾出来的营房内,将就安置一宿。待得京中叛乱平息,再行归京。”
原来不止他屋里不让进,紧邻的偏房,也给了她膝下子女。而她,不过被他吩咐人打发到不远处的营房中“压惊”。
覃氏袖下紧紧握拳,闻言,一刻也不肯逗留,转身便走。
倍感屈辱的步子却挡不住身后姜氏仿佛依稀劝说道,“请侯爷万勿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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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姑娘全然不知外间覃氏已来过一回,哄好诜哥儿与阿荇,她实在难以安心,终是主动请缨,留下照顾一力护持她安危之人。
此时这人虽在榻上,却因身中四箭,其中一箭力道之大,竟洞穿了铠甲,自他肋下径直穿透而过。另几箭,一箭在手臂,两箭在背心。箭支如骨刺,深深浅浅插在他身上,即便已剪了露出来的箭尾,依旧令他无法舒适仰躺下。
她跟另一侍人扶他避过伤处,勉强靠坐着。亲眼目睹他身下被单渐渐被血染透,感觉医官拔箭时,他肩头忍不住战栗。她扶他的手,也微微一抖。
可这人还有闲功夫开解她。
“怕了?他离去前,请本候过来。不曾对你不管不问,你莫怨他。”
她一直憋着的泪,就这样无声无响掉下来。
“我知。”
道谢的话,梗在喉咙,如何也说不出口。情义太重,沉痛到,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她使劲浑身解数,再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拿出毕生本事,以特有的语调,尝试减轻他的痛苦。
此时此刻,她无比感激曾经的导师,若无导师倾囊相授,眼下即便她留下,也不过是束手无策,再一次感受被追杀时,惶然的无助与深切的无力。
“犹记得在府衙那会儿,侯爷曾赠我花草,可惜那些都太过名贵,实难养活。下回要再送,索性送珠串吧,如手上这般,即好打理,戴上了,也能佩许多年。”
他有些涣散的目光,果然如她所愿,迟钝的,凝在她手腕。
亮闪闪的光折进眼里,恍惚中,她的声音变得遥远。飘飘然,似隔着崇山峻岭,又似徘徊于耳际。
“曾几何时,夫人曾亲口对本候言曰,不喜花心思打扮,更懒于对镜贴花黄。”
她心口蓦地一揪,眼里升起无比复杂的光华。极快的,又沉敛下去。
她记得,都记得。
那个雪夜,眼前这人,也如那人般,几次三番试探过她。那时候她装聋作哑,言笑晏晏,答得理直气壮,毫不心怯。
“女儿家小小喜好,羞恼之于……还望侯爷莫要怪罪。”那时候尚能底气十足,漫不经心,到如今,只觉话里干瘪瘪,自欺欺人。
“是么?”他气息已不稳,随着医官拿刀子,破开他皮肉,又是闷声一哼。
她看着刀剜进他肉里,血水喷涌而出,刀口那样整齐,仿佛刀在肉里掏掏弄弄的声响,比她最厌恶的用指甲刮玻璃,更叫她浑身冰冷,通身难受。
之后与他说了什么话,她有些心不在焉,不敢再盯着那切口瞧,只知照这套路,有一搭没一搭的引他说话。
待得伤口上了药,彻底包扎好,她垂手立在一旁,看那侍人与医官,一人抬他腿脚,一人托他上半身,总算费力的,将他平放在榻上。
直到此刻,她紧绷的心弦,才得以放缓。
默默打量他半晌,自认留下已无用处,夜里能为他守夜之人,不会是她。到底是多有不便,能亲自看他从鬼门关抢回条命来,她已不甚感激。
是夜,她与诜哥儿阿荇,还有晚些时候与公孙一道赶来的春英几个,凑合着,挤在三间屋舍里。整夜整夜的翻身,夜不能寐。一闭眼,便是漫天的火光,与那人不告而别,可恨的背影。
关乎那人的消息,连带行宫那头,都似断线的风筝,彻底没了信儿。
公孙来时没瞒她,只说是出京通往行宫的官道上,也设了大批埋伏。待得之后集结的官兵赶至瞿河,河上桥梁已被人截断。三五日内,过河已无望,更不需说打探他与怀王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