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是整条运河最为繁荣的几个码头之一。即便临近子夜,河面上也依旧灯火通明,大多选择日间行船夜间泊船的缘故,甚至上下船的客商与船夫等比起日间来还更密集,沿岸的酒肆茶楼仍然高朋满座,怜香楼的姑娘们个个花枝招展,排排靠在栏杆内摇小手绢儿。傅真到达码头,梁郅正一副船夫的短打打扮,毫不起眼地坐在摊子边喝茶,护卫们也个个如是装扮,分散在各处,坐的坐,站的站。傅真与裴瞻也同样打扮起来,她成了商号里的伙计,而裴瞻则往脸上抹了两把窑灰,团团或明或暗的光亮底下,他就是个普通的彪悍护院。此时将近子夜,无月的天幕上缀着数颗星子,傅真坐下时抬头看了两眼,就问梁郅:“何群英呢?”“在屋里,”梁郅目光示意他们看向侧对面的客栈楼上,“那亮灯的数过来第三间就是。半个时辰前,徐家的护卫也来了。如今也在上方。刚才我已经打发人去路上打探,徐胤如果来了,不会逃过我们的眼睛。”傅真看了眼环着胸的裴瞻:“那我们也不必着急,且等船靠岸之后,他们行动了再说。”梁志说道:“方才我与宁家商号上的掌柜打过招呼了。待会儿船靠岸之后,他会带我们几个上船,然后你们俩就找机会留在船上便是。码头上人多眼杂,我没跟他说来的是他们少当家,所以回头你们也不要露馅便是。我会在码头上接应你们,肖驷他们也都在各个要点,回头你让郭颂他们跟着我,我来打点,确保你们上岸的地方都会有人在。”三人这里商议完毕,就听码头下传来艄公的吆喝,继而便有许多纤夫扛着绳索等工具一窝蜂地下了阶梯,先前安静下来的秦楼姑娘们又站了起来,而江面上号声一片,原来是有船靠岸了!而派出去的护卫这时也回到了梁郅身边:“徐家马车已经到了通州!……”徐胤乘车到了通州,即直接驶入何群英所在客栈。先行到达的两名护卫迎到门口:“老爷来得及时,船已到了,正在轮流靠岸。不多时就能登船了。”徐胤走进屋里,何群英也站了起来:“你还当真亲自来了?不过就是带个人,你还信不过我?”“怎么会是信不过你?从南到北这么多日,再加上潭州到杭州又耽搁了多日,我这也是等得心焦,实在忍不住就来了。”徐胤边说边落坐。刚站上凳子,他又站起来,走到窗前往下看,只见码头下的河面上船只密密麻麻,尾杆上全都挂着各大商号的旗帜,根本看不出来哪两条是他们租借的船。“你确定今天夜里会到吗?”他扭头看向何群英。“当然,”何群英道,“一个时辰之前我又接到了消息,一切都很顺利。你所看到的那密集的船只当中,就有咱们的船。”徐胤深深看了两眼,走回来说道:“一会儿我随你上船。”“这又何必?”何群英看他一眼,“你在这里等着便是,何必露面让人注意?”“无妨,”徐胤摊了摊手,“我特地换了衣裳,只是与你上船而已,不会太引人注意。”何群英看着他这身普通的绸布袍子,也没说什么。正好下面来人说船已经抵岸了,二人便不再多话,举步下楼,朝着码头走去。梁郅早早地把通州这边宁家商号的掌柜请到了码头,有掌柜的出面与船夫打招呼,傅真和裴瞻不费吹灰之力就跟着他们上了船。船已经借给了何群英,押船的大半都是何群英的人,按理说宁家这边不该再有人登船,但因为掌船的舵手以及部分船夫还是宁家商铺的,所以登船的理由并不难找。船上灯不亮,掌柜的又带了一大帮人,傅真和裴瞻一晃眼就找了个位置藏下来,并没有引起他人注意。由于也就是转了半圈,打着找舵手约船捎货的借口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掌柜的就带着人又下了船,何群英这边押船的也没说什么。人走了之后,船上的人就开始搬货。傅真二人摸到了船舱,只见果然都堆上了满满的绸缎布匹,滚成一卷一卷地堆放在船板上。掏出刀子划开几匹,确实都是绸缎。船有两层,都是装货的,最上面这层才有几间屋子,用来住人。裴瞻牵着傅真的手,绕过屋子找到进入下方船舱的入口,顺着楼梯潜下去。昏暗的光线里一声咳嗽,令他们立刻贴着墙壁不再动弹。直到声音静下来,目光也适应了光线,只见角落里坐着个船夫,坎肩后背贴着“宁”字,二人对视了一眼,被蹑手蹑脚的下移到货物后。刀子再次划开外层的包装,里面还是绸缎。傅真不甘心,准备每一匹都划开验一验,这时候上方却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楼梯口率先探进来两只灯笼。“……这楼梯窄,二位当心。”提着灯笼的船夫,言语之中满是讨好。他落到船板上的功夫,后面的人也跟着下来了,何群英率先出现,而他身后跟着两个寻常打扮的文士,正是徐胤和他身边的连冗!傅真与裴瞻对了个眼色,屏住气息藏在货堆后。徐胤落地后环视了一圈满满当当的货物,说道:“你这买卖做的不小,两船这么多的绸缎,找好下家了吗?”“供不应求啊。”何群英说着朝他笑了一下,不用看神情,言语之间的傲慢已经藏也藏不住,“有我大将军府的招牌,怎么会少得了主动找上门的?”徐胤会心而笑:“也是。”何群英在前引路:“这边来。”二人绕过了楼梯,到了另一边的楼梯口,又下到最底层。傅真想跟上去,裴瞻把她的手一拉:“何群英的武功也不低,不要打草惊蛇,先等等。”傅真便退回来。再次环顾四处,依然只看到满满的绸缎。这时候方才下到底层的护卫陆续上来了,傅真一个个地数过,只见徐胤和何群英带来的人全部都已上来,正在朝着最上面的甲板层走去,而徐胤主仆与何群英却并没有上来。“走。”裴瞻轻声地道出这个字,傅真便跟着他的脚步绕到了那边楼梯口。灯笼留在下方,透过床板的缝隙都可以看到底下被照得通亮的情景。下面也是满船的货物,不同的是,这一层也隔出来了三个小房间,看起来是船夫们的住处,平时也作为看守货物的岗位。他们带来的人都已经上去,按理说下方便只有徐胤主仆以及何群英这三人。但灯光照耀之下,他们三个人面前却还有一个人!底下若有船夫在,倒也不为奇怪,但此人蓬头垢面,跪在地下,手脚还以麻绳缚住,绝不可能会是船夫!“看来这就是徐胤的目的了。”裴瞻以目光向傅真传递着信息。傅真抿紧双唇,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被捆着的那人。这人是谁?看不出半点端倪来。但是徐胤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他身上,而且还伸出了他养尊处优的手,抓住这人的头发将他的脸仰起来。傅真能看到半张脸,但蓬发之下的脸让人完全认不出来。“我有几句话要先问问他,何兄可否行个方便予我?”何群英点头:“人是你的,随你处置就好。”说完他就踏上了楼梯,咚咚的走了上来。裴瞻一只手捂住傅真的鼻唇,二人便像个影子一样,无声隐没在黑暗里。何群英的脚步声消失在最顶层。底下这边,徐胤已经把此人的蓬发给拨开了,并且为了更好的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堵在嘴里的那块破布也被抽了出来。没有了阻碍,这人立刻像脱水的鱼一般大口地呼吸起来。并且嘴里冒出了一句含糊的话语。“没错,是他!”徐胤还在凝视此人的功夫,连冗就接过破布,重新堵回了他的嘴里。“小的这就把他押上去,带回府里。”“且慢!”徐胤神色阴寒地把那破布又扯了出来,双眼定定的望着这人:“你姓什么?你去潭州做什么?”这人呲着牙齿望着他,手脚并用开始争执,无奈毫无用处,反倒使得身子像只虾米一样奋力地弓了起来。“这厮不听话,小的还是先把他带回去吧?此地人多嘴杂,万一被人看出点什么反倒麻烦。”连冗再度劝说。徐胤扯开此人的衣领,看了一眼他后颈下方的刺青,然后又一扯,依旧将衣领盖住刺青的位置,深深望着他道:“带走。”说完他一拂袍袖,踏上了楼梯。连冗扯着绳结,将人拖到楼梯下,照呼来两个护卫,一左一右的押着这人,将他推入了一只大木箱,而后抬着往上走去。傅真眼看着这只箱子从自己眼前路过,不吭一声。在他们即将踏上第二层楼梯时,她问裴瞻:“你识水性吗?”北地长大的人会水性的不多。傅真自己会,因为小时候她在护城河里自学成才。裴瞻道:“你会我就会。”傅真白他一眼。探长脖子瞅了瞅,然后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裴瞻点头:“遵令。”说到这里,楼梯上的灯光已经暗下去了,二人趁着夜色掩护到了船板上层。徐胤和何群英都等在岸上,以及他们各自带来的人都跟随在侧,乌压压地占了一大片地方,都对开始登船卸货的人投注了目光。装着人的大箱子,就像是装满了上等绸缎的特制货仓一样被抬上了甲板,就在他们准备抬着箱子踏上岸时,这时就听其中一个“啊”地一声往后翻倒,他这一翻自然得丢开箱子这一端,另一端的人猝不及防松了手,这箱子就啪嗒一声没入了水中!徐胤陡然一惊:“怎么回事?!”闻声上前的护卫查看了一番后,迅速又倒回来禀报:“老爷!那船板上有油,兄弟们脚底有水,踩上油之后立刻就滑倒了!”“油?!”徐胤挑高了尾音,看向何群英,“船上哪来的油?放着这么多货物,地下怎么会有油?——赶紧把箱子拉起来!快!”因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他紧走了几步来到水边,却见方才在水面上晃荡的箱子,此刻竟然已经沉了底!除了湖面上还参与一些涟漪,哪里还看得见什么箱子?!徐胤的身子立刻就绷直了:“这绝对不是偶然!赶紧下水!把箱子给我找回来!”何群英也上前来了,一面打发人帮着下水打捞,一面疑惑的看向徐胤:“不是你犯了事的家奴吗?沉底就沉底,死了也没什么要紧,你如此紧张作甚?”火光之下徐胤脸色忽明忽暗,让人看不出来内容,但无法掩饰的却是他浑身绷紧的肌肉,他直勾勾望着水面的双眼!何群英只觉有异:“此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是你的家奴?”水下已扑通扑通下去七八个人,到如今还没有上来,徐胤咬紧牙根抬头道:“的确不是我的家奴,但却与你我也息息相关!”一句话说得何群英也变了脸色……箱子落下来的瞬间,裴瞻就凭着极出色的臂力拉着它游开了一二十丈远,等到徐家护卫反应过来,再跳下水寻找时,裴瞻已经拖着箱子到了岸边!傅真冒出水面,回头瞅了一眼码头往东去五十来步的那边岸上,然后帮着拉住箱子的另一端,奋力将他拖到了岸上!一声暗哨之后,梁郅早就打点在沿线的护卫立刻冒头,看到此情此景并不多问,几个人配合默契,默不作声地抬着箱子到了远处的马车上,这才在随后赶到的傅真裴瞻招呼之下把箱子打开,再将已经被漫入的江水浸湿了半边身躯的人拉出来!“留个人下来传话给你们主子,其余人不要耽搁,即刻随我们回城!”裴瞻下令之后,负责赶车的护卫,下一瞬就打码前行起来!傅真不顾身上水淋淋,趴在后窗之上扭头朝着码头看去,直接那边灯火通明,骚乱声已经如潮水般一**的传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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