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娘娘重新装好烘篮里的炭火回家时,荷边正在自家门前刷牙。天门口街上越来越多的年轻的女人从雪家人那里学会了刷牙。上街的富人家里都有天井,透过街边的大门只能望见女人后背,刷牙时的女人必须将身子尽量地往天井上空探过去,以免从嘴角里溢出来的白色泡沫掉在自己的衣服上。下街的女人一早起来就在家里忙碌不止,上午过去一半后才有闲暇站在自家门口,左手拿着菜碗,右手拿着牙刷,蘸些清水在嘴里刷来刷去。从外地来的过路人还以为她们屋里没有天井。实际上恰恰相反,穷人家盖房子,往往是先盖一间,过些年有了收入,再想盖一间时,旁边的地基已经被别人占用了,想要不挪地方,就得往自家屋后延伸。两间屋一连还可以不用天井,到三间屋连在一起时,天井就成了必不可少的部分。下街女人从第一次刷牙开始,就习惯站在自家门口,以此表示自己其实与雪家女人相差并不远。荷边也是这样的女人。日本人偷袭天门口,大部分房屋被烧毁了。梅外婆要拿出钱来,为常天亮盖新屋,常娘娘死活不肯,说日本人肯定还会再来。熬到去年,日本人彻底投降,这个理由不存在了,梅外婆便不由分说地做主,在常家的宅基上盖起一进三间的新瓦屋。与常天亮姘了几年的荷边,不再咬定必须明媒正娶才肯做常家的媳妇,没有伴娘,更没有花轿,拎着一包衣物,踩着噼噼啪啪的一串鞭炮进门,再吃一碗常娘娘亲手做的鸡蛋挂面,便被要求与常天亮白头偕老。有事路过的林大雨说她越来越像雪柠了,如果有牙膏就会更像。荷边抽出牙刷,腾出嘴来要他少说空话,想送牙膏给她,就请早点。荷边刷完牙回到屋里,立即受到常娘娘的斥责。
“女人家的,连找自己的丈夫要东西都应该脸红,大白天在街上开口向别人家的男人要牙膏,这叫不要脸。我这样说你是受到梅外婆的教育,换了别的婆婆,自己家的媳妇敢这样做,非得用针扎她的舌头不可。做女人最要记在心肝上的事情是,要晓得自己的分量。不是做婆婆的我说话不好听,过了今日,你丈夫不仅是镇公所的书记员,还是商会会长。所有开店的、卖小货的,都得听他的指挥,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这场婚事若是拖到今日,做新娘的就不会是你了。所以你也算得上是有福之人,千万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几天你是不是又花心了?据说你在外面放风,想趁着现在好赚钱,将临街的屋空出来开店铺,**淮盐和湖南青布!你哪来这么广的路子,以为淮盐是西河里的沙子?你问过别人没有,街上卖淮盐的谁不是天天在着急,有钱时进不到货,进得到货时,又愁手里没有现钱。你不是同圆表妹很谈得来吗,可以问问她嘛——看上去湖南青布进货容易,出货也不难,可那是雪家,既有多余的钱压货,又有多余的钱放在路上周转,做起生意来才既不显山又不露水。换了别人,能在这上面赚点钱的,谁不累得脸色同湖南青布一个样。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你来常家的第一件事做得不错,开胞就生了一个儿子,添了一根血脉。第二件事你丈夫满不满意我不晓得,我是不满意的,你要当好天亮的眼睛,让他看得比你更清楚。”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