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个边鄙小邑,楚王驾临乃是大事,全邑的人都凑到了楚王落脚的院子外头,翘首张望。
邑尹闻得楚王突然驾到的时候,本是发愁,因为此地物产不多,来不及准备许多佳肴。不过寺人渠很快来传令,说楚王路过此地,膳食不必铺张,寻常即可。邑尹不敢违逆,却还有些惴惴。但到了宴上,他发现楚王吃着那些寻常饭食,似乎津津有味,心中这才放下来。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楚王虽是国君,待人却是和气。膳后,他亲自与邑宰等人交谈,说起本地去年的粮食产量和今年的春耕准备。
阡陌在一旁,听到楚王还问起了一些具体的数据,比如,庶人几户,公田几亩,私田几亩,每年每户庶人上缴田赋之后,大约可余多少粮食。
她有些诧异,唇边却不禁露出微微的笑意。
这个问题,阡陌不久前才跟他讨论过。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在即,开春的第一个月,楚王便召集了大臣商讨春耕之事。春耕是为了秋收,讨论的目的自然离不开如何能在秋天得到更多的粮食。而去年楚国曾遭受天灾,各地粮库空虚,更加需要恢复元气。楚王去年令司会府清查历年的粮仓出入之数,也是为了能够得到一个清晰的判断。
而当各种数据摆出来的时候,楚王很不满意。
楚人身处山泽包围之中,开拓荒地一向不遗余力。以近十年为例,各地开拓的公田之数增长了近乎十分之一,但是每年上缴的粮食产量却没有什么增加,有那么一两年,风调雨顺,还居然减产。
阡陌亲手核算过这些数据,知晓一二。听楚王抱怨,她仔细想了想,对楚王说,“这些粮食,都来自公田,确否?”
“正是。”楚王道。
阡陌笑笑:“如此,却是合理。”
楚王讶然:“怎合理?”
阡陌说:“当今楚国田制,乃承古法。民人耕作公田与私田,公田税什一,而私田不税。侣,你若是那些私田所有之人,公田私田一般出力,公田却还要缴赋。你愿在公田多出力,还是私田多出力?”
楚王目光一闪。
“你是说,公田当下田赋太低?”他问。
阡陌摇头。
“公田私田税赋不等,无论你如何定,他们都不会愿意耕公田。”阡陌认真道,“侣,当今农人耕作之法,比古时早已改进。你看这十年间,因开荒所得的公田之数便达到了十分之一,比先君乃至先王数代,乃是强了数倍。你亦可想,公田开拓,私田岂有不开拓之理?私田不必纳赋,则必然私田开荒更多,而人力有限,你说那些各地的封君和民人,会先顾私田还是先顾公田?”
一席话,楚王忽而觉得敞亮。
他看着阡陌,目光炯炯,“你有何法?”
阡陌道:“开拓田土,无论公私,都是好事,只是如今之势,古法已不可行。侣,我以为,既然耕作者都是这些人,便也不必再分公田私田。你以王令清查全国耕地,每亩皆征以田赋。如此,便不惧民间私自开荒避赋,亦不惧厚私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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