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瞧了瞧远处,笑着低语道,“这些年跟在身边的也只有这两个丫头,我自有我的命,她们也自有她们的,何必时时处处都跟着我呢?”说着也不再看倚檀一眼,便自顾往山下走。
今日可巧是腊月十五,云开雪霁,天上倒是有极好的月色。满地无垠的积雪被天上那一轮明月照着,路上倒也并不幽暗,倒像是在月宫的琼楼玉宇之间漫步一般。沿途的树影都落下来,疏疏落落地一枝一枝,映在雪地上煞是好看。梅花不知匿在何处,在这夜里自然瞧不见花朵,那幽香却是分外分明了。
殷勤留语采香人,清尊不负黄花约,可自己与怀慕的相约,怎么就成了今日这般呢。想起八月十五的时候,自己和怀慕在沉璧岛上赏月,那时是何等旖旎风光,缱绻心意?只是这花月静好的日子只有一刹,转瞬间便别离了这样久,甚至于到了这一日,竟然几乎是生离死别了。到底是桂花香暖,梅花香寒,此时更觉得清幽寂寞。那时候和自己约定赏雪围炉的人,此时不知正在何处?青罗一径想着,倒觉得音容笑貌皆在眼前了。
青罗在这雪地里头走着,月色照下来,自己倒觉得是身处宜韵堂里头一般,宜韵堂里似乎总是带着月色一般,笼着一种朦胧的光。那里是时光的间隙,永恒地留住了生离死别。
七夕的月,今夜的月,那明月是不是曾经也曾经照着昔日的爱人呢?永远等待着的人,水晶帘后如莲花一样的容颜。哪怕是曾经风华绝世的女子,托付了自己的一颗心之后,也就只剩下等待的日子,守着自己的一方庭院,默默消得一生。
在每一个露叶栖萤的日子,每一个风枝袅鹊的日子,每一个相伴的、分离的日子,那个属于回忆的女子似乎就留在那里,在院落的水边掬着沾染莲花清香的泉水,在水晶帘后幽幽拨动着琴弦,静静望着厌厌落下的西天凉月,等待着一个或者归来,或者长离的人。月沉月落,这个地方,这个等待着的人,始终不变,在自己和怀慕的心里,上官启和柳芳和的心里,每超越了生离死别,永远留住了那个拈花一笑。
每一个人都对她说,这样等待的日子,是每一个如她一样身份的女子所必经的命运。秋水望断,珠箔望穿,只等着那归来的一刻。青罗原本也以为,自己也会是这样的人了,在这些日子的等待里头,她也有时能咀嚼出里头酸涩的欢喜。
然而时至今日,青罗才堪堪明白,这样的甜蜜,不过是因为知道那个人必将会回来。到了这分别的时刻,她才这样清楚地明白,这样的等待,到最后会等来什么?从生离等到死别,从青春等到迟暮,在小小一方静室,消尽自己一生。
如今她的夫君与她天地一方,甚至于生死相隔,她如何能安然在这里等候?她回想起自己在那面莲池边的剪影,在水晶帘后听见的琴声,嗅见的莲香,几乎觉得心里头一冷。那时候处于那个时间停止的空隙里头,她几乎觉得自己的命运和柳芳宜重叠在了一起,她隐约觉得有些害怕。她在这一刻,就像是自己立在了一生的尽头一般,回望这些年月,虽然不长,倒也波澜起伏。从天真烂漫到心已成灰,如今好容易有了些期盼,她如何能静坐在这里等候花落?
水堂离燕褰珠箔,那永远都是寂寞悲伤的剪影,是无奈悲凉的宿命。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到了最后,那个恨着爱着、泪痕染遍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了。
而她是不同的,她必将不同,因为她选择了不同的路。即使前头等着的是死亡,她也要争一争,为了那微渺却必然存在的生机和欢喜。她要往天地更宽广处去,江际吴边,山侵楚角,兰桡明夜,芳洲独泊,无论是天地间的任何一处,她都要追随而去。她要把生离死别停住,她要自己去找寻自己的人生。山水茫茫,她自愿投身其中,于海天宽广之中,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