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灯火还亮着,她从缝隙里窥得见,他仍是坐在棋盘前,一人执了两手黑白。与往日的从容不同,这一次他的眉头深锁,像是思考着什么极难解的难题。她忽然觉得他有些憔悴了,这个让自己感到无尽的压迫力的人,仿佛什么都在自己谋算之中,视生死为无物的人,仿佛也倦怠了。或者是舱外的月色太好,他总是往外看。
到了明天就好。明天,她就不用去想这一切事情,只要安心跟着自己姑娘就好,这一月的时光,只是一个幻影,她只求自己熟悉的,如以往的十六年一样的平稳现实,洒扫梳洗,安稳度日。
这一夜本该是话别的,却都无话。只有那将圆未圆的月,窥见了各人心事。
次日清晨,落阳关比往日更加热闹。码头上张灯结彩,州府官员等待着送嫁的队伍。忙忙碌碌的一上午,午间终于瞧见远处的一众楼船缓缓行来。为首的船上下来一行人,簇拥着一个华服女子,却是用纱巾覆面,身边的使者向等待的众人致意,道公主风尘辛苦不便见人,晚间在落日楼再聚,便匆匆上轿去了驿馆。听从玉峡关来的旅人说过公主如何的气度不凡,只可惜未见容颜,官民本都对这公主翘首以盼,如今也只惊鸿一瞥,想着晚间落日楼宴饮,公主与世子同时在场,人中龙凤相聚,不知是怎样景象,更是添了十分的期盼。
进了驿馆,侍书随着侍女进了公主的院落,将众人都遣散了,却见那阶前的杜鹃花从前,一个女子正折过一枝花来细细把玩,布衣清简,只那绣着的几枝新柳摇曳动人,见她们进来便回身一笑,那笑容有自己熟悉的高贵矜持,也有自己陌生的洒脱飞扬。
侍书登时便红了眼圈,“姑娘——”翠墨在一边也是热泪盈眶,她二人从小与探春一同长大,虽是主仆,也与姐妹一般。多日不见惶惶不安,这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也说不出话,只牵着衣袖一味哭泣。
探春也不说话,只瞧着他们两人笑,手中的那枝山踯躅是纯净的白。良久,侍书忽然发觉自己身上还穿着公主的礼服,倒是姑娘穿着朴素一如那渡口迎接自己跪拜如仪的百姓,忙忙地就要把发上的金钗取下来。探春抬手止住,“不必,你只管带着就好。”侍书只好忙忙地把探春迎入屋子,自去换了这身衣服。
一时侍书捧了一套衣衫过来,探春一瞧却不是往日在楼船上所穿的,锦绣辉煌不知是什么。入画却笑着接过道,“这衣服侍书姐姐在玉峡关的宴会上穿过一回,真真好看,姑娘你若穿上这身见永靖王世子,定教他眼睛一时也移不开呢。”探春展开衣裙,正是当日侍书所衣的那身银色凤穿牡丹的礼服,手指在裙裾上慢慢摩挲着,那金线绣成的牡丹在指尖触感饱满,那凤凰却是若有若无的,只是偶然的一刹那,那坚韧的孔雀金线忽然地刺痛了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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