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此时也见侍书醒了,便也顾不得许多,走过去便对澎涞急声道,“此刻还在这里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救她。”
澎涞也回过神来,正欲伸手,却见侍书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握住身前的刀柄,片刻前还不能动弹的人,这一个动作却迅疾如闪电。青罗见侍书的眼神忽然又静寂变得彻亮,唇齿间咬出一个字来,也是决然的利落,“不。”
青罗和澎涞见眼前的情形,也都明白了侍书的意思,她是断断不要澎涞去救她的,若是他伸了手,她就要自己把身上的这一柄剑拔了出去,便是要自戕。
青罗被那眼中的决然震住,半晌才劝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如今别的话别的事都不要放在心上,此刻你身子不好,还是救命要紧。你放心,我自然给你一个公道。”
侍书脸上现出一个凄然的笑意,却转瞬即逝,重又淹没在那种决然之下。似乎是没有气力说话,却丝毫不见退缩。握着刀柄的手像是使尽了全身的气力,又失了血色更显得苍白如玉,倒衬得那指甲上的蔻丹艳艳的红。
澎涞见侍书这般模样,也知道方才自己对青罗所说的话,都被她听了去,原本说的都是自己心里的话,并没有假意,也并没有后悔的意思。然而此时见了她这样的神情,却忽然生出一种痛惜甚至于后悔的情绪来。那情绪来得太快,瞬时便席卷了他的周身,叫他伸出去的手凝在侍书身前,再也不敢动一动。
青罗是知道侍书的,虽然平日里言语不多,却也是个极有性子的人,如今既然这样,是不能勉强的了。若是自己或者是澎涞勉强了她,只怕登时就丧了性命。虽说是送回城去医治颇为凶险,总好过一时三刻就死在这里。
青罗叹了口气,便对文崎使了个眼色,又对侍书柔声道,“你不要心急,我这就叫人带了他走。等你想见他的时候,我再找了他来,不然谁也不能叫他到你面前的。”
文崎也不顾澎涞还愣在那里,便一把拖起了他往外走。澎涞由着他去,最后却回头又看了一眼。见侍书也不说话,只是听了青罗的话,似乎笑了一笑,微微摇了摇头。那笑容安详如许,甚至还带着些温柔颜色,然而澎涞一望即知,纵然她能活过这一劫,这一世,她只怕是再也不愿意见着自己了。
他其实早就料到了这一日,他一直认为,棋子用完了便是弃子,若是棋子对棋手纠缠不清,更是叫人心烦,往往还要费心除去。然而真到了这一日,他却忽然生出一种叫自己都惊讶的念头,若是方才的话没有叫她听见,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不管他本意是如何,最后却是一损俱损。
青罗转身见文崎带着澎涞走的远了,再回过头去看侍书,却见她手已经垂落了下去,眼睛又慢慢地阖上了,敛去了方才的光亮,只有脸上那一丝笑并没有消失。她像是散去了浑身的气力,软软地躺在那里,毫无生气。
此时林子里头只有自己三个人,寂静如斯,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澎涞方才说的那些话涌上心头,那些愤怒和悲伤都一瞬间消失了,连力气似乎也都从身体里抽走了。
青罗望着眼前生机全无的侍书,自幼跟着自己的、几乎是最亲近的人,忽然跪在雪地里掩面而泣。她感到无力,感到后悔,她甚至痛恨自己的改变,不愿去面对今日的自己。不过是一日之间,她看着倚檀死在自己眼前,如今又是侍书。
她总是有自己的理由和借口,如今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她们都不是自己要害死的,她想要她们都活着,然而却眼见着她们在自己眼前凋零了生机,却又都为着自己。
怀慕一直立在一边,此时见青罗哭的这样,本就病弱未愈的身子受了这半日的风雪,又经了这样的哀恸,簌簌地都,连哭声里都带着咳音。
怀慕静静地走了过去,解下身上披着的斗篷覆了上去,又缓缓跪下来,双手扶在她的肩上。怀慕越过青罗的肩望着远处的郁郁的松林起伏,眼中浮现出一种悲凉神色。他知道青罗是自责的,他却也明白,是自己阻断了她的安稳人生。她如今已经觉得泥足深陷,他却不能救她,甚至于要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一阵风过,吹落了四围松枝上覆压的雪,像是有一场冬雪纷扬。这想来是今冬最后一次的雪了罢,在这寂静如死的山林之间,安静无声,却像是埋葬了一切。这一个冬天,到了如今也该是尽了,或者明日再醒来,已经是雪融花开。这一个冬,于自己和青罗,对于所有的人都已经太长太久,但愿他够和她一起迎来春暖花开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