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方才一刹,见她眉眼间的不安神色,自己却认不出出言警告。自己那一刻的激动,到现在也解释不清。自己来怀蓉这里,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至于她这个人究竟如何,是否言语失当招惹是非,与自己又有何干呢?
或者是自己那一日在重华山上见到的怀蓉神情太过安详,如同谪入人间的一枝淡淡莲花,不染纤尘。那种清净神色,是自己这一生在任何人脸上也都不曾见过的,莫名觉得心折敬慕。而如今这一枝本来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染了尘世俗气,就叫自己心里难受了罢。
董余定了定神,淡然笑道,“方才是微臣失言了,郡主不要见怪。”神情十分轻松自若,就如方才言语交锋之事从来也不曾发生一般。而怀蓉此时,心里也已经渐渐镇定下来,脸上的惊慌失措也都慢慢敛去了,微微笑道,“董大人说的是什么事,怀蓉却不明白呢。”
董余瞧见怀蓉的神情,也知道这是个一点即透的女子,彼此之间的矛盾冲突来的时候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去的时候也这样悄然无声,像是从没有发生一样。
怀蓉低了低头,喝了一口茶,又慢慢道,“董大人此时不是应该与家兄一起在敦煌,怎么忽然回了蓉城?听闻敦煌城中还乱着,董大人回来,世子岂不是失了臂助?大人这样要紧的时候,忽然来怀蓉这里,莫非是世子和世子妃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嘱咐我?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我自然不遗余力的。”
董余笑道,“外头大局已定,世子和世子妃虽然一时之间还有许多事情料理,脱不得身,我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自然就能先回来了。我这一次回来,是因为小公子和小小姐满月的事情。世子和世子妃说了,家里新诞下麟儿凤女,也是最要紧的,不能不贺一贺。只是敦煌的事情还没有尽数结了,就遣了我来此间,一路飞驰,好在能赶得上晚上的满月宴。”
怀蓉笑道,“这想必是世子妃有心了。”
董余点头道,“世子妃自然是心细的,说是人在异乡,也来不及预备什么体面的贺礼,就备了些敦煌土仪叫我带了来,也是个意思。”
怀蓉浅笑道,“礼轻意重,咱们蓉城的孩子满月,有几个能得了敦煌来的东西做贺仪的?就算只是一掊黄土一杯清水,也是意义深远的,如此比单单送来一张捷报可是要好得多了。侄儿侄女也是有福气的,能赶上这样的好时候。”
董余点头,又从身后取出一样东西道,“除了贺小公子小小姐的满月,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世子和世子妃挂念郡主,说是郡主去年间身子受了损伤,如今虽说已经是大好了,其实寒气不曾除尽,内里还是虚的。二郡主的事情,世子和世子妃一直都放在心上,幸而世子机缘巧合,在敦煌遇上了名医,得了一样宝贝东西,听说于郡主的病,是大有裨益的。就叫微臣从敦煌带了来给郡主。只是这东西本来就难得,我这一回又走的仓促,来不及多方求取的,就叫郡主先用着,若是个好的,日后再往敦煌慢慢为郡主寻去。”
顿了顿又道,“世子妃还有一句话,叫微臣务必告诉郡主。郡主身子不好,多加保养自然是要紧的,只是病中之人原本容易多思,于身体实在是没有好处的,还要郡主多想些心情愉悦之事,才能早些好呢。”
怀蓉心里一动,东西也就罢了,青罗的话确是出乎自己意料的。这个嫂嫂本就是个聪明的人,却未想到能说出这样贴己的话来。自己和青罗本就是利益之交,在外人前头不过淡淡,私下里也并没有如怀蕊一般有什么姐妹姑嫂之情的。对于青罗偶然间的好意关照,自己也从不曾放在心上。既是盟友,彼此倚仗也就罢了,实在无须多做纠缠。然而今日的言语,却像是真正了解自己的人才说得出的,她早就料到了,自己最大的病症从来不说身体上,而是心里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