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黄昏里恭祝新生之喜的灯烛都已经熄了。永思堂里渐渐安静下来。丫头仆妇们吉祥话儿也说得尽了,拿了赏钱,得了嘱咐也都睡着了。偌大的院子,只有毓歆斋还亮着如豆的一盏孤灯。窗子外头的一株梨花开的正好,影子落到窗户上来,深深浅浅如一轴水墨。毓歆斋里头,也是一片静寂。
葛氏默默地倚在床上,随手搁下绣花绷子,取过紫檀架子上搁着的小银簪,轻轻挑了挑唯一的一盏油灯,柔声细语声道,“就这么一盏小小油灯,一来瞧不得书,二来刺不得绣,如今这夜色已然深了,众人也都歇下了,咱们不如也就熄了灯安置了罢。”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捋了捋榻上铺着的百子千孙被,猩红的锦缎铺陈开来,在灯下头流光溢彩的。
葛氏对面此时却还坐了一个人,听了葛氏悠然自得的言语,却是面色铁青,一双手紧紧攥着被子上的刺绣,手劲使得极大,一双手骨节突出,连青筋都凸了出来。面色惨白,带着几分憔悴的病容,正是在众人口中留在西北养病的怀思。
怀思见葛氏如同无事人儿一般,仍旧是笑语晏晏闲话家常,心里便升腾起一阵愤怒的恨意,却像是极力地忍住了什么一般,也不答话,只是紧咬住了牙齿,几乎听得见牙关的响动。又过了半晌,才闷声道,“你这个毒妇,如何就把翎燕害成了这样?”
葛氏听怀思言语中,俱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儿,反而伸手拔下发上的一枝珊瑚凤钗,一头如云的头发便散落下来。
葛氏把手里的簪子往案上一搁,此时葛氏身上不过穿着一件白绫子的寝衣,举动之间露出下头一段柔白的手腕,依样笼着一只同色的红珊瑚手串,衬在一片洁白之上愈发显得颜色纯净娇艳,此时敲在紫檀木的几上发出叮咚的一声脆响。
葛氏这些日子也总是身子不爽快,白日里引着满月宴,才装饰地十分娇艳。此时在自己屋里,白日里描画的妆容都洗净了,被一头散开的乌发衬得雪白,眉眼间也俱是清冷的墨色,连双颊上也几乎瞧不见血色,已然素净到了极处。除了腕上的那一只红珊瑚手串,只有唇上不知怎么还闪烁着晶莹的艳色,即便屋里头晦明莫测,也觉得那一抹颜色惊艳得惊心动魄,像是落在梨花上头的一点胭脂记。怀思纵然此时对葛氏心中几乎恨极,却仍旧被自己妻子这一刻的容光若震慑,一双眼睛不经意掠过,就不自禁地在她面上停了一瞬。眼神中的阴冷也散去了许多,几乎露出了惊艳神色。顿了顿却又似乎觉得不对,便强自挪了开去。
葛氏冷眼瞧见怀思那一瞬的神情,分明那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再是冰冷带着恨意几乎凝固住的,而是带着些惊动和软,分明是暖,却只叫她心里微微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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