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种近乎戏谑的神色,柳容致恍惚间记得,就像是年轻时候的自己。只是这样的神情,如今他在自己脸上再也瞧不见了。戴着面具的活死人,哪里会有什么神情笑容可言?而上官怀慕脸上的这一抹笑,也一样被更为深沉的庄重遮掩住了。
他还记得那时候这个孩子,拉着自己的手喊四舅父,叫自己和他说兵法诗书。那时候的轮廓还是孩子的圆润,面如满月的乖巧孩儿,眼神中是一种热切的期盼和向往,还带着一股子真挚的崇拜。
柳容致想到那热切的眼神,心里忽然一痛,自己也曾经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一个人,满心里崇敬信赖,视如君主,恩师,兄长,他敬他犹如神明日月,却没有想见最后是那样了局。柳容致有时会想,比起家族的覆亡,神明的背叛,或者也是他心里日沉月落的黑暗。
怀慕也一样瞧着柳容致,半晌才哑着声音道,“四舅父,你这些年可还好?”
说着悄悄看了柳容致脸上的银色面具一眼,转瞬就移开了目光。若不是那种熟悉温暖的眼神,连骨肉至亲的自己也都认不出这个昔时最为亲近的人了。这样的遮掩,还有那温暖眼神下头深切的沧桑,怀慕一看就知道,这十三年过去,风霜过尽的人,又岂止是一个自己?
怀慕刻意遮掩的一眼,在阅尽世事的柳容致眼里,又哪里隐瞒得过。他淡然地笑了一笑,或者是心太苦,那笑容里竟然没有了苦涩,倒像是处之泰然的平静,甚至有些漠然。怀慕看着柳容致眼里的温暖光焰渐渐散去了,底下暗沉沉的颜色,却一层一层地浮了起来,最终那一双熟悉的眼睛,也变得陌生起来,和脸上银光闪闪的面具倒像是一样的,只是更冷更寒罢了。
柳容致缓缓地开了口,怀慕这才惊觉,昔日如松风过耳一般清越的声音,就像是被烈火淬炼着的兵刃一般,嘶哑中带着一种冷厉,听不出丝毫的温软人情来。
“这些年过得如何?”柳容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暗色来,声音里似乎带着些笑,却又古怪得几乎可怖,“你想知道我这些年的事情?你想知道为什么世人都说我死了,我却依然活着?其实我这些年,于你于这世上所有人,就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这些昔年的事情,就如前生一般,既然已经死了,不过是没有过得奈何桥去饮那一碗汤罢了,又何必要问呢?你若是还把我当做四舅父,就只当我是从阴司地府里头爬出来的一缕亡魂,生死之界不可逾越,你也就无需多问了。”
怀慕见柳容致不愿说,敬他是尊长,自然也不便逼问。何况怀慕看着眼前的至亲之人,不消问也知道,他的世界有过怎样的翻覆,想必是不忍回首的一段,说是生死之界也毫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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