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羽的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怨怪之意,“之前的十几年,我就是这样安之若素地生活。我病着,无人关怀照顾,却也因为这样,没有人会来算计于我,我只要在自己的一方院子里头安静度日就好。我的宫室不在这个王府的顶层,然而在那个安静的庭院里头,种着许许多多的杏树,每逢春日,便花开树树,如云霞灿烂。”
“据说,那花树是昔年敦煌王室一位寂寞妃子所植,常日寂寂无事,唯有在杏花树下对酒吹箫,才能排遣寂寥。那院子里头有一块石头,也是昔年留下的古物,上头题着东坡的几句诗,杏花飞帘散馀春,明月入户寻幽人。褰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苹。洞箫声断月明中,惟忧月落酒杯空。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栖残红。字迹清雅,或者就是那位妃子的手迹了。我小的时候总爱摩挲这那块石头,虽然不甚明白,却为这字句着迷。”
“那时候我只觉得母亲就是那个在杏花树下饮酒吹箫的妃子,褰衣步月,寂寞却又美丽。我总想着母亲会不会在月下吹箫,像是尘世之外的人,在梦里,我都时常听得见那洞箫声,只是醒来却又不见了。”
“等我懂得了那诗句里的意思的时候,我也渐渐就开始明白,那不过是我孩童时候的一个梦罢了。母亲并不是我幼年着迷的那个人,她从不曾在月下饮酒吹箫,甚至她从来都不愿意在杏花树下出现过,即使不得不踏着一地落红走过,也始终目不斜视。她和那石头上的女人唯一相似的,就是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栖残红的结局罢了。”
“我同情母亲,她和我一样,是这个庭院里的囚徒,然而与我的安然甚至是享受不同,她总是显得焦灼不安。或者是因为我和妹妹的病,叫她心里难以安定,或者是因为父王从来不来看她,她终日里愁眉深锁。“
“有一阵子我的病十分厉害,身子几乎全然不能动弹,然而那时候的心,却最渴望着自在。我在母亲身边感到沉闷不安,我看着外头的杏花又开了,一树一树的那样灿烂,我却是个被锁在牢笼里的困兽。而和我在一起作伴的人,只有和我一样是身体的囚徒的妹妹纤雨,和一个被命运和内心一起捆绑住了情愿作茧自缚的母亲。”
“那时候,我热切地希望有人能带我离开这个屋子,去外头的院子里赏花。这个人不会是遗忘了我的父亲,也不会是愁苦的母亲,我本来已经放弃了希望,却不想,眼前突然之间多了一个你。”
高羽背对着玲珑,语声停了一停,轻轻抬了抬头,似乎是在回忆当年往事,回忆数年前和玲珑的初见情景,却依旧没有回头。
玲珑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喉咙,似乎是盼着他说下去,却又像是害怕他说下去一样。那时候的岁月,是杏花烂漫下的豆蔻年华,如今又是杏花盛开的季节了,其间不过隔了数年,然而在玲珑心里,却已经是沧海桑田了。随着高羽的言语,玲珑也在回忆那时候的情景,只是恍然发觉,那时候的自己和高羽,原来早就被她遗忘了。她的眼中既没有盛开漫天的杏花,也没有那时候的病弱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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