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正感慨着,却看见角落里一个丫头手里托着一对青白玉复瓣莲花钗,在猩红的绸缎衬托下越发的素雅。青罗走过去细瞧,却也不是凡品,那钗通体是一整块玉雕成,色泽白润如雪,却又在莲花花瓣的尖端有青碧色微微晕染开来,晶莹欲滴。更不用说那手工精巧,每一瓣荷花都好似虽是要舒展开,滴下露珠一般。
童嬷嬷见青罗瞧得欢喜,笑回道,“公主果然是好眼力,这一对钗并不是王府里置办的,乃是先王妃留下的陪嫁,千难万难从北疆带回来,正是不世出的珍品。世子一直留着做念想儿呢,今日听闻老奴来给公主送衣衫妆奁,特特命老奴送来给公主,可见世子心中有多么爱重公主。”
童嬷嬷自顾说的欢喜,青罗却缓缓露出略带嘲讽的笑容。若是真心爱重,何必巴巴儿叫嬷嬷转呈,弄得阖府皆知?这些,只怕同落阳楼前的殷勤一般,都是笼络人心,巩固权位罢了。
青罗正自顾寻思,却听得童嬷嬷问,“公主可还满意?”打迭起精神,对童嬷嬷粲然一笑,“多谢嬷嬷,我很是欢喜。”说着又一叹,“不瞒嬷嬷,我虽贵为公主,只是千里来此,无依无靠,心里不免忐忑。如今王爷与世子待我如此,也算安心了。”
她一介孤女,不管以前闺阁中如何锐利争强,如今飘零天下,也只能示弱求全。童嬷嬷此来,未必没有试探自己的意思,只怕自己一番示弱能保得一身平安。
童嬷嬷见青罗像是意向阑珊,并没有试穿衣衫的意思,也就回道,“老奴瞧着公主的身形,想来衣衫是极为合身的,稍有修改的地方老奴也就冒昧自个儿拿个主意了。大婚的吉日老奴再来伺候公主梳洗,如今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说着便领着一干人告退了。
青罗只觉得疲累。原本女子嫁人,多半是要带上一套面具的。把闺阁中的娇羞天真也罢,尖酸刻薄也罢,意气纵横也罢通通藏起,搏一个温婉贤淑的贤良名儿,从此成为一个男人一个家族的附属,身和心皆不是自己的。唯一能盼望的,不过是夫君的真心怜惜。
可如今的她,能期盼这些么?世子人前刻意的示好,童嬷嬷眉眼间的探寻思忖已经叫她有所觉悟。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女子,原本情深的两个人,都有誓言倾覆的一日,何况原本就无情无义只有利益的盟约?
她又想到子平。她与他那样的真心相知,也不能相守结发。如若命运不是如此,她嫁与他,是不是也会有恩断情绝的那一日?情爱与家国,到底不能相比。他从没有说要带她走,纵然是因为她的志向已定,纵然是因为别无选择,因为天命难违,何尝又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家国天下?
世间本就难得有情儿女,何况世事难料,狂风摧折,又另有时移世易,故人心变。难怪古人的诗词里,情爱中的离别悲苦那样多,欢聚温馨那样少。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只怕就是因为,男子本就没有沉溺其中,为了其他东西,这些情意绵绵都能随时舍弃。而女子,却往往将情爱当做一生的所有。若是女子也不沉溺其中,或者也就不必再受苦。
她忽然想要冷笑了,原来自己竟然如此幸运,上天根本没有给自己耽于情爱的机会,或者说,自己一开始就选择了与男人一样的路,竟然是心甘情愿地为了家国奉献了自己的一生。或者在别人眼里,甚至在子平的眼里,自己是这样勇敢到无情的女人,竟然能自愿地走上这样不归的路。
然而只有自己才知道,她亦是无奈。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家族倾覆,也不愿眼睁睁看着百姓流离。她的命运替她做出了选择,如果没有和亲,闺阁里的探春不过想着嫁与他人,将自己的聪明智慧用在管家理事上,断断想不到这许多。如果这时她遇见了自己的爱情,或者会像林姐姐一样,拼上性命也不愿放弃的,什么家国天下苍生万民都看不到小小女子的眼里。
只是世事在她还未来得及的时候就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叫她看清楚了比情爱更壮烈残酷的现实,叫她不敢再抱有幻想。这个时候她才遇到子平,已经太迟。他的相知与爱恋,只能是她余生中的温暖慰藉,叫她把自己心里最后属于自己的地方交付于他,却再也阻挡不了早就注定的步伐。
她已经把大半的自己交给了亲族和国家,把和亲当做了余生唯一的使命,把现实当做了自己必须背负的使命。她有时也会想,与子平的这一段情意,是不是本该在发生之前生生止住。只是这些事情,亦是由不得自己。
想到此间,青罗心里却也微微有些奇怪。苏衡已经多日没有再见过她,连那笛声也久没有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