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闻言没有说话,也只是报以一笑。葛氏也不再多说,也不再去看青罗和自己身后的陵墓,转身便离去了。青罗独自在那里许久,眼前却始终浮现出她最后的那一个笑容,带着几分的疲倦,却又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一阵风来,安静的山谷里传来沙沙的草木之声。虽然已是盛夏,山中却还有几分湿冷。何况独自一人站在这样的地方,原本就叫人心里觉得有些不安。青罗忽然觉得有些凉意了,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转身便要离去。
忽然听得有人低声道,“你倒是敢一个人站在这里,也不怕这里阴气。”
青罗惊了一跳,回头去瞧,却是怀慕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心里一定,便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唬得人一跳。你怎么不往寺里头去,还在这里耽搁。”
怀慕笑道,“我早就在这里了,你却不知道。那便还有一阵子呢,太妃还在沐浴更衣。何况你不去,又怎么开始呢?”说着转身望着葛氏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笑容却渐渐褪去了,“只是我回来的不巧,我听见你们说的话了。静儿是怎么一回事?”
青罗见怀慕脸上似乎有不悦的神情,此时却又不是仔细解释的时候,只道,“我并没有瞒着你的意思,只是这些时候你太过事忙,也来不及和你好生商量。”说着便把自己对于上官家和怀思夫妻的安排,都细细和怀慕说了。
怀慕点点头,却也不知可都。神情倒是和缓了些,只道,“快些出去罢,这里阴气太甚。”
青罗闻言心里一暖,知道他是担忧自己留在此处,这才折回来寻自己。二人正并肩一起往外头去,青罗却忽然想起道,“似乎并不见父王出去。”
怀慕神情一滞,半晌才指了指远处草野尽头,被乌云覆盖着的松林,“他在那里。”
青罗一惊,隐约明白了怀慕话中的意思,听怀慕又道,“难为他能做到如此,也难怪,就连舅父也都不再说什么。他最终,还是给了母妃和母亲一样平等的位置,也甘愿把自己剩下的时间,都留在这最寂静的地方,永远地和这些死去的人为伴。”
怀慕沉默良久,却又低声道,“可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呢?他身边还有一个瑛寒为伴,并不算可怜。而那个人,虽然像极了母亲,却也终究不是母亲。”
青罗闻言也是不语,半晌才道,“父王既然留在此处,却怎么未见瑛寒姑姑?”
怀慕道,“那一日你在和韵堂和白姨娘的口角,父王也都听说了。既然是这样,当着众人的面,他自然也就不会带着瑛寒堂而皇之地到这里来了。等姨娘们回过神来的时候,父王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她们纵然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只有继续过着自己的富贵日子。只要我们处处优待,她们也不会再说什么的。”
青罗却叹了一口气道,“我瞧着那一日白姨娘的神情,只怕不管如何优待,总是叫她们孤苦无依了。富贵尊荣,也未必就能叫人满足,总是身外之物。从此之后,父王就算用自己的余生来纪念母亲和母妃,可惜这些人,终究他也是辜负了。可见人这一生之中,不能两全的事情,就是如此了。”
青罗说着又道,“我倒不曾想到,你并不反对瑛寒姑姑和父王一起住在此间。我以前以为,”青罗字斟句酌地谨慎道,“我以为你看见像极了母妃的瑛寒姑姑,只会对父王更加不悦。”
怀慕转过头瞧着青罗,忽然笑道,“你倒是比我想象中更加了解我。”又想了想,才慢慢道,“最初看见她,我的确十分恼怒。他害了我母亲一生,却又假惺惺地找了这么个女人,来慰藉自己。我的母亲被他逼死,这个女人却要和他白头到老。我心里实在是不甘,若不是因为她是三妹妹的母亲,我几乎想要一剑把她劈成两半。”
青罗一惊,怀慕却仍旧语气淡淡道,“然而我实在是下不去手,她的确像极了我的母亲。我那个时候才明白,她对于父王而言,或者不是一种慰藉,而是一种煎熬。他留着她在身边,并不是安慰自己,而是他所能想到的赎罪的方式。既然他这么想,那我何不成全了他,叫他日日夜夜,都不能忘怀。”
青罗什么也没有说,心里却隐约觉得,怀慕之所以默许了上官启留下瑛寒,只怕除了报复,还有着更多的意思。瑛寒与柳芳宜是如何地相像,她虽然没有见过,却能从他们父子的反应里头明白几分。或者对于怀慕而言,对于他深恨的父亲,终究是存着几分的怜悯。对于没有和父亲白头偕老的母亲,也总觉得十分遗憾。
只怕在怀慕的心里也说不清,如果当时他在场,他到底是希望母亲与父亲恩断义绝玉碎而死,还是最终彼此谅解,在漫长的光阴里渐渐瓦全?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的选择,因为他的父亲母亲,都没有能给他选择的机会。
而如今看见瑛寒,这个与柳芳宜像极了的人,他和上官启其实是一样矛盾的。而就是这样的矛盾,让怀慕和上官启一样,留下了这个人。对于他们而言是煎熬,却也仍然是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