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董余却明白,此生不论多久,自己永远也忘不了这一个七月初六的清晨。晨光璀璨的树林,起伏绵延山峦,山溪里开着的白莲,山中的夏末风光,也都不能改变自己心里烙印的更深的景象。黯淡的殿堂,明灭的烛火,悠远的钟磬之声,还有头顶上永远注目着人间一切的神佛。这将会是他一生的梦魇,永远也不会磨灭。
此时擎雨阁里,怀蓉正倚在沧浪观鱼的美人靠上,采下水边离自己最近的的一朵洁白莲花。那白莲的花茎极为坚韧,怀蓉只听得一声响,自己留了一寸许的指甲竟然就那样断裂了。染着凤仙花汁子的指甲落进水里,只看得见嫣红的颜色一闪而过,就不知道沉到哪里去了。怀蓉收回了手瞧了瞧,断裂地方的一线灰白分外突兀。好容易留了这样长,却这样轻易就断裂了。
其实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身居佛寺,怀蓉从来不曾留,更不曾染过指甲。习惯了那样的素白,也觉得无所谓,并未觉得如此韶华这样平淡而过有什么不妥。只是这一年来,自己熟悉的一切也就变了。重新回到这繁华之地,就算自己仍旧一身清寒,与众人不同。却到底觉得,又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儿身了。留起一段寸许长的指甲,用鲜红的凤仙花汁子染就,似乎是自己灰白色生命上头的一点艳色。怀蓉伸出两只手来,一只还晕染着鲜艳的红,而另一只手上,却忽然间就空了。
怀蓉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心里安静了下来。怀蓉明知道此时此刻,青罗或者正在慧恒的面前,把自己的那一方锦帕地给她。怀蓉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原本是忐忑不安的,到了今时今日,倒像是平静了下来。只是觉得遗憾,自己不曾亲手将那一方锦帕,递到自己心上之人的手上。就像是那时候,自己仓皇无助间递给他那一封密信一样。那时候都可以,如今却又非要假手于人。
怀蓉想想,好在,他到底听到了自己的琴声。习惯缄默太久,也就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去开口说话了。自己的琴,原本就来源于那片松林,林间的风声,还有林下的君子。所以自己的琴声,他该是能听得懂的。纵然相逢的时候那般短促,却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彼此的心意。怀蓉自己细想,慧恒至于自己,首先是知音,是救赎,是精神的依靠,最后才是自己想要拥有的人。
怀蓉回想起来,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头,虽说是在重华山上,却极少能够看见慧恒。相逢太短,分离却又太长。然而就算是如此,心里也总觉得安定,因为知道不管分离多久,总会在同一处相逢。就算一年之中,只有那么一日,那么一夜,在松林间落下的月光里,自己能遇到叫自己觉得心弦震动的那个人,也已经觉得满足,觉得彼此相近。之后奏一曲悠长平静的曲,做一个安然明媚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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