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们叫姐姐也不是,又不能像叫那些有了丈夫的年轻仆妇们一般叫嫂子,只好用宫中经年宫女的称呼唤一声姑姑。这叶姑姑在秦氏房中极有体面,秦氏脾气娇纵些,也只有叶氏能安抚几分,故丫头们每见秦氏变了脸色,总一溜烟儿地去寻叶姑姑来。
叶氏见秦氏神色恼怒,心里却是如明镜儿一般。只抿嘴一笑,取过小丫头手中的玉梳给她细细地梳头,道,“小姐,恕奴婢说句不知上下的话,您可不该在这档口生气呢。”秦氏在镜中怒视于她,她也不急不恼,只絮絮道,“王爷宠爱先王妃,是众人皆知道的事情。如今这柳妃何德何能,不过是沾了先王妃的光儿,先王妃已死,小姐您还计较什么?”
见秦氏神色稍缓,又道,“再说句不知好歹的话,先王妃是王爷结发,柳氏也是续弦嫡妻,您这一怒不要紧,知道的呢说是您对王爷情真,不知道的呢,被绮云轩那边一说,不知成个什么话呢。”
秦氏心中一凛,知道叶氏说的甚是在理。自己平日拈酸吃醋也就罢了,王爷不过一笑只道是自己年轻些,也不多计较。这几日却是王爷正惦记着先王妃的时候,满心里只怕只有一个柳字,若是自己愤懑之色显在脸上,又被那安氏一撩拨,说不准就是个不敬嫡妻心怀不轨的罪名了。
秦氏心中苦笑,说到底,自己再怎么争也争不过死了的柳芳宜在王爷心中的分量的。见秦氏神色松软了些,叶氏又附到她耳侧低低说了一番话,秦氏的神色先是一怒,转瞬又是一悲,再往后归于一抹无奈的了然,只淡淡道,“你说的也有几分理,只是如今说这个还早了些,且容我再瞧瞧。”又慢慢道,“罢了,你且给我梳头吧。这可是京师来的公主,我更不能在她面前,被那个奴婢比了下去。”叶氏便笑着给她细细梳妆不提。
却说怀慕青罗二人,此时却正泛舟于东湖上。循着先王妃大婚的例子,新房设在浮光岛上,住上半月后才会搬回府中住。只是这几日每日往府里上房请安,走燕婉桥却是太费时间,便每日命仆妇撑了小舟往府中去。侍书、倚檀、翠墨、砚香四个与童嬷嬷也坐在后头一条船上跟着。此时旭日初升,微风徐来,东湖上的芙蕖千朵静静开放,犹带着晶莹的晨露,倒是不得不赏的美景。
怀慕只笑道,“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说的便是这样景致吧?”一句话过,想到后头那几句,便住了口,去瞧青罗面色。却见青罗面色静静,只续道,“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做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青罗淡淡一笑,对怀慕道,“我虽是千里来此,只是在家中时总也不出门,京师繁华竟然是一无所知了,还不如这一路上来此,岸上风物倒还熟悉些。”
怀慕见她未曾伤情,便凑趣儿道,“西疆女子没有中原那许多规矩,你要是喜欢,我日后带着你一一去瞧。你莫要想家,就是京师,说不准你也能有回去的日子呢。”
青罗闻得此话,面上浮起一个遥远的笑意。她的家,她的故乡,都已经在千里之外了。她真正的家人,从今以后竟然和自己再无瓜葛。大观园里的梧桐夜雨,不知谁又在听那夜夜的凄凉呢?五月渔郎芙蓉浦,那些温软如梦的日子,也早就是前尘往事不可追了。
她怀念的牵挂的,都是叫她心肠寸断的人与事。即使自己真有朝一日能再回去,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吧?只是不过一瞬,她就收敛起回忆,对怀慕笑道,“若真能如世子所言,能踏遍这西疆山水,我这一生倒也不枉了。”
说话间便到了汀兰渚,船靠了岸,怀慕先上去,伸手回来扶着青罗。青罗倒也不羞涩,既然允了他演这一出半生的戏,自然人前也要把戏做足的,也就搭着他的手上了岸。自宜园到王府正堂永靖堂还颇有些路程,又转乘了小轿,上下时怀慕仍是扶着她。
一时到了永靖堂外,怀慕引着青罗郑重往里头走,却在众人不经意间低低一声,“你且去瞧瞧,我这一家子,有多热闹。”青罗转头去看他,直接那眼里闪过一抹冷光,面色却仍是温暖恭敬的样子,不免暗暗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