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对苏准一礼道,“王爷对我有知遇之恩,自然明白我的心意。”
南安王府中自然不缺一人衣食,但对于身份可疑之人,素来盘查的严。见澎涞神情十分坚决,分明是极力维护,与他往日对一切与政事无关的人皆不闻不问的模样十分不同,倒是更多了几分讶异。苏准忍不住又多打量那女子几眼。见那女子素帕覆面,身形似乎有些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婉莹见苏准瞧着自己,澎涞又说了那样的话,心知已是避无可避,索性大方走出来,对苏准一礼道,“甄氏婉莹,给王爷请安。”
见苏准瞧着自己蒙着的脸,又道,“小女早年受了伤,面上不洁,无颜见人。我百思不得解,正想与兄长一起研制膏药,等痊愈那一日,再来给王爷谢罪。”
苏准一怔,“你也会医术?”
婉莹点头道,“家传之学,略知一二。”
苏准听她的声音陌生,又会医术,这才信了她真与澎涞乃是亲眷,便道,“原来是家学渊源。你兄长医术是极好的,自然能治得好你。”
婉莹不曾说话,倒是澎涞先拱手道,“敝处狭窄,王爷还是先请回去,等我安置好了表妹,再去求见。”
苏准瞧着澎涞情状,倒像是不愿自己屏退婉莹的意思,心里更觉惊奇,只是此时苏准心中所念之事,比起这好奇更要紧百倍,也就不再多问,转身去了。
苏准一走,婉莹就取下了面上的帕子笑道,“闷死我了。”又嗔怪地瞧了澎涞一眼,“你怎么也不和我招呼一声,就说我是你的表妹,还说……”,脸上一红,就再不肯往下说,只道,“所幸我见机快,帮你圆了这个谎,我若是不依,你可要大大地麻烦了。”
澎涞笑道,“你说的很是。”
婉莹却又笑道,“只是你说了这样一个大谎,日后要怎么圆回来呢?总不成我这辈子就真成了你的表妹,还要嫁给你不成?”
澎涞一怔,沉默良久,婉莹本是说笑,见他这样,心里却渐渐凉了下去。此时却听澎涞忽然道,“你若是愿意,我明日就娶了你。”
婉莹一惊,却不知如何作答,只低垂着头不说话。
澎涞心知,与一个陌生女子初见一日,就论及婚嫁实在是太过唐突。她虽然像极了侍书,可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却到底是不同的。然而就在苏准方才进门前的那一刻,看着她剪烛簪花,他就萌生了这样的念头。他在人群中与她相逢,这个女子就好像是一缕清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就算如今在自己这里停留,不知到了哪一日,她就又会离去。除了这样,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将她永远留住?他从不曾想过要娶一个妻子,可是方才那一瞬,他心里却在想如果他要娶一个妻子,那便只能是她。
澎涞见婉莹良久不说话,柔声道,“我知道此时这话说的莽撞。你只管安心,我不会逼你,等你愿意的那一日,再告诉我。”
婉莹又沉默半晌,忽然抬头道,“我并不愿意嫁给你。”
澎涞一震,却看见婉莹攥着自己给她的那一方素帕,眼睛映着房中的摇曳灯烛,显得极亮,“我如今并不能嫁给你。我不问你为什么要让我蒙了脸面在这里生活,若是有一日,你真制出了能治愈我脸上疮疤的药物,再拿着那个来换这一块素帕,到时候,我再告诉你我是不是愿意。”
婉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出了澎涞的书房。书房内灯烛明亮,院子里却只有一弯月,渐渐沉入西天。方才苏准并不曾认出自己,当初的侍书,不过是青罗身边的一个陪衬而已,就算苏准曾无意识地瞧见自己一眼,隔了这样久,也早就忘了,更不会知道自己是谁。然而自己到底假扮过公主,这个王府中,这个京城里,总有人见过,总有人记得。澎涞叫自己蒙上脸面,也就是因为这一点。
可是他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就算是有人看见,就算是有人认出,他若是心里坦荡,又何须畏惧人言呢?可见他虽信了自己不是侍书,心里深处,却还是害怕自己是侍书的。其实她心里明白,澎涞害怕的,并不是人言。涵宁公主,如今正好端端地在蓉城做着王妃。而她,连公主当初身边的陪嫁也都不再是了。侍书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就算嫁给他,也是名正言顺。
婉莹心里明白,他害怕的,其实只是自己的心罢了。他害怕面对自己曾经的欺骗和伤害,害怕眼前的这个人,是那个因为他而死的女子。方才那一瞬间,她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她就是要逼迫他一回。若是他真的愿意与她在一起,就要放下一切顾虑,就算她长着和侍书一模一样的脸,就算她真的是侍书,他也不再畏惧。
她原本只想着换一种身份与他相逢,可是如今听他忽然提起婚嫁,她却又想,若是她要永远留在他身边,他非得放下这个心结才可以。自己已经放弃了属于侍书的所有,唯独这一张面孔,她无法改变,也不想改变。她已经一再让步,唯有这一点,是她给澎涞的唯一一点试炼。若是他真的能够和一个与侍书一样面目的女子相伴人前,她也愿意永远咽下她就是侍书这一个秘密,甚是忘记那些血泪。
婉莹心里苦笑,她对澎涞的心思,永远是这样的矛盾。她曾经想过要为死去的侍书讨一个公道,可如今相逢,竟又渐渐地想要原谅。若是她能够光明正大地在他身边,她甚至愿意放下所有,重新活过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