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劲节叹了一声,“老夫精心维护那一处所在这么多年,然而上天注定,到底还是毁了。那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都能叫老夫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如今一夜之间都归了尘土,可见老夫的气运也到了尽头。”忽然转过脸对清琼道,“世子妃好胆识,好气魄啊。这一局,老夫输得心服口服。”
清琼淡淡道,“对丞相多有得罪,还请丞相见谅。”
韩劲节摆摆手道,“罢了。我原本以为宽限三日不能撼动局面,却不曾想上天被世子妃的勇气打动,竟然就真在这三日间有了变数。老夫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有钦佩。只是有一样事情,老夫还不曾想明白。”
韩劲节目光灼灼地望着清琼二人,“如果当时,老夫不答允世子妃的要求,世子妃手里的簪子,是不是真的会插进自己妹妹的喉咙?”清珏闻言大惊,惊慌地看着清琼,却见清琼紧紧闭着眼睛,脸色煞白。
那一日清琼纵火,过了半晌厢房中服侍的众人方才惊觉,婉莹第一个冲过去就要救人,可火势已大封住了门,无奈之下,几人慌慌张张冲出了院子,去向韩劲节禀报。韩劲节急急忙忙率人赶到之时,整个院子已是一片火海。第一个冲进屋子的是韩信知,只见清珏已然昏迷,而清琼守在清珏身边,脸上身上都已又烧伤,一只手却死死抓住清珏不肯放开手。韩信知无奈,却又不敢用强,只好用叫了一个军士,两人一起将姐妹二人搀扶出去。
等到了韩劲节面前,面对着盛怒的丞相,受伤的清琼斥开拥上前来的仆从大夫,冷静清晰地称述了自己的要求。只是不曾想到,韩劲节竟然不为所动,反命人强行将清琼搀扶下去医治。清琼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一把拖过清珏,另一只手拔下发上金簪,直抵清珏咽喉,以清珏的性命作为要挟,逼着韩劲节以他自己,以韩信知的性命起誓,以清珏的性命起誓,再宽限三日。
那是清琼绝望之际的挣扎。她并不知道,清珏对于韩劲节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有赌,她已经赢了一次,赌他会因为自己纵火焚烧清珏的院子而出现。她只好再赌一次,赌他会因为清珏的性命,答应这一个他抛开澎涞预想的一切顾虑也不愿答应的要求。她没有别的选择,哪怕手中利器抵着的人,是她一起长大的妹妹。
其实她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又赢了一次。金簪落地,她也昏迷了过去。她沉入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昏暗惊恐,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在梦里,韩劲节违背了自己的誓约。他或许根本不相信命运,不相信誓言。她眼看着他手持她落下的金簪,从苏衡的头顶直插下去,鲜血四溅。她还看见,清珏在大火之中不得脱身,凄厉地喊着姐姐。地上开着烈火一样的映山红,而头顶上是铺天盖地的夹竹桃花,雪白的颜色,像是特意开了来为什么人送葬。
而她终于醒来,一切都已经过去。她获知三日已经过去,苏衡已经平安。甚至在她昏迷过去的当晚,随她一起前来的婉莹就被放了回去,向南安王府通传这个消息。韩劲节信守了他的诺言,她用自己的血,或者还有清珏的血,换来的这一个诺言。她在那一刻终于松了口气,也正是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脸上**辣的疼痛,和永不会完全消失的伤痕。可是那有什么关系?那一刻,她的心里被狂喜占据着,忘记了痛苦和忧愁,甚至忘记了对清珏的愧疚。
直到这一刻,当着清珏的面,韩劲节再一次提起此事。心里的狂喜已经褪去,只觉得在清珏面前无处藏身。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脸上的伤痕,清琼就知道,这是上天给她的报应。事实上,在更早的时候,在她得到诺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了这是她付出的代价。
可是这一切,清珏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点起了火,却不曾看见自己亲手将利器抵在她的咽喉。如果说大火之中,自己和清珏一样被困能够给自己一点安慰和退步,后来的事情,清琼却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
此时此刻,她不敢去看清珏的眼睛,不知道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在得知这一事实之后,会怎样看待自己。清琼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她怎么看自己,又有什么要紧呢?从决定远嫁京城的那一刻起,她其实就已经选择了背弃自己的家族和亲人。只是可叹,清珏也一样抛下了一切来到了京城,却是在一个和自己对立的位置上。这一场姐妹缘分,看来无论如何,也再难重结了。
正在此时,韩信知取了箫走了上来。清琼接过仔细打量,与自己的紫竹箫弄玉不同,乃是富丽精致的一枝玉箫。金丝缠绕,勾勒出细细密密的花纹,仔细一看,仍是夹竹桃花。清琼微微出了神,这个丞相府里头,一切东西,无不烙印上了那花朵的痕迹。即使被大火烧的干净,却还这样顽固地留下了。
清琼摩挲一遍,低着头对清珏道,“妹妹可还想听么?”
半晌也听不见回音,清琼心里苦笑,是了,若是没有方才的话,一曲清箫还能够化解龃龉,事到如今,清珏只怕连听一支曲子,也是不愿的了。
清琼正要放下玉箫,却忽然听见清珏道,“我记得当初永靖王妃生辰,姐姐曾经吹过一曲踏莎行,如今可否再为我吹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