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扶着墙壁静静站了一会,觉得那墙壁朱红的颜色,像血,像火,扑面而来让她觉得有些眩晕,可她却没有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也许已经沧海,直到身边有个人扶住她,柔声道,“走罢。”她这才重新抬起脚步,缓缓地,雍容而镇定地,以南安王世子妃的身份,平静地离开这修罗场。
清珏不知道,如果此时此地在这里的那个人真的是清琼,又会怎样。她是否会和自己一样,在那个瞬间感到恐怖的颤栗,又用全部的力气压抑住,不让任何人知道。又或者,她会像一个世人眼中王妃应该有的样子,温柔而和善。只是清琼并不在这里。如今在的这个人,带来血色的这个人,是她自己。
他们的离开,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安静。蒙着面纱容颜残损的南安王世子妃,已经吸引了足够多的注意力。她甚至能够听见身后将士的窃窃私语,一个西疆的郡主,如今却是战争主将的妻子,曾经惊艳京城的容色忽然在一夜之间被火焰吞噬,而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容颜,却丝毫没有改变她在这宫廷里超凡的地位。
这个与远在天边的西疆,和近在眼前的宫廷都紧密相关的身份,成为了她绝好的屏障,以至于她身后人群中的太监是多是少,丝毫也不能引起注意。清珏在离开的那一刻甚至于想,若是清琼听见这样的一番话,会有怎样的感受。她是否知道,她在这风云涌动的深宫之中,竟然具有这样的影响力。让所有人瞩目,却又不敢轻视。若是她知道如此,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是喜还是悲。
一切都如计划一样的顺利,叫人几乎不敢相信。宫墙远去,再也看不见那如血的殷红,他们一行人没入京城的街巷之中,犹如雪落进了水,消融不见。可是她不曾想到,就在她以为一切的风浪都过去之后,竟然最后是那样一个惨烈的结局。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她心里的那根线终于松开,以为所有的血色都已经远去的时候,终于敢回头去看的那个瞬间。就那么电光火石的瞬间,她却好像把时间放慢了无数倍,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分明。她亲眼看着那个人抽出身边最近的一把刀,丝毫没有犹豫地插入心脏的位置,她看见那个人的血在雪地里忽然洒落,像是最凄艳的红梅。
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这要决然地选择了死亡。就好像,曾经在她眼前的那个,温柔的带着迟疑的人,和眼前死去的,全然不是一个。她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死,又好像隐约有些明白。她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想要救他,也真的不顾一切地救了他,也许这才是把他逼入死境的原因。她简单地以为,多年主和的丞相府,必然是很永靖王是一条船上的人,却忘了如今再也不是当初彼此胶着对抗的时候,大军相对,箭在弦上,他以叛国罪被关押在天牢里,却被仇敌所救,这叛国之罪,也就永远刻在了史书里头。
清珏此时隐约明白,也许他真的只是求和,就像南安王府认为主战是对天下最好的交代一样,他将和,作为自己一生的信仰。而那些权术倾轧,不过是武器,而不是最后的目的。如今他的目的再也不能达成,是生是死,他已经毫不在意。而他能做的,就是不让活着的自己,踏上西疆的土地,踏入敌人的营帐。
她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那个死去的人,不管在她的心里,或者在她的母亲的回忆里,占据着怎样重要的位置,如今都已经死去,再也不会回来。她永远不能真正明白他想的是什么,只能寄望,那个到死都没有忘记他的人,在地底下和他重逢的时候,能够明白他心里,到底想着些什么。那些旧日的爱恨恩怨,都随着那大火和他的死亡消失了。而在她的一生里,就像是一场噩梦。
然而这个风雪的除夕夜已经过去,噩梦却还没有醒来。清珏望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心里只觉得还像那一日一样的冷,震颤着无法停止的心脏,好像随时都会碎裂一样。她不明白,为何他还活着?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此时他也应该和他的父亲一样,以一死,证明自己一生的信仰。
可他还活着,无声无息,再不是当初自己面前言笑晏晏的模样,可是他还活着。呼吸,心跳,温度,一样都不曾少了,只缺了灵魂。她守着他,就像是守着一具僵死的却永不会腐坏的尸体一样。她想抓住他,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的恐慌,可她知道,自己就算忍不住这样做了,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应。
清珏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流逝了。她还来不及想明白,来不及说清楚,就和那个死去的人一起,永远地离开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守着眼前这个分明已经死去了的人,却又知道她绝不能放手。她竭尽全力,不过留住了这样一具躯壳,若是就这样放手,她还能剩下什么呢?
毕竟,长夜终究会过去,噩梦也终究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