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迈自踏入这阿齐木府,听了郑渭的话,看了郑渭的容貌,早就有些疑心了,这时候听杨定邦说他就是安西四镇中郑家的后人,已无诧异之心,只是恍然大悟。
杨易却依然冷笑:“我说怎么会讲唐言,原来是个数典忘祖的软蛋。”
郑渭大怒:“你说什么!”
杨定邦喝道:“阿易,不得无礼!这些年咱们碎叶能撑下来,郑家在暗中实出了大力!”
“他帮我们?”杨易道:“那是他们应该的!哼,我说,二叔你怎么会认得他的?”
杨定邦道:“郑渭也到过灯下谷的,阿洛也见过他的。”又看了郑渭几眼,说:“但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刚才要不是听到他说的话,我几乎还看不出来。”
“阿洛见过他?”杨易愤愤道:“这臭小子又瞒着我,哼!回头看我找他算账!”
郑渭斜睨着杨易,道:“你也是杨家的人么?哼,教养可当真不错啊!初次造访,就打破了人家的大门。”似乎有要他赔罪道歉之意,杨易却看他这眼神不爽,冷笑道:“我不管他有什么理由,总之好好的大唐男儿不做,却改了姓,叫什么阿齐木,也不怕辱没了祖宗!”
郑渭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言以对,只是恨恨道:“你们跟我来!”
在前带路,杨易道:“小心有诈。”郑渭冷笑道:“不敢来就算了。”杨易哼了一声:“不敢?我有什么不敢!整座府邸都让我们给围了!谅你也不敢有什么妄动!”
当头跟着他穿走廊,过小径,来到一个书房中,那书房外面是波斯的风格,到了里面,推开一个书架,里头又有一个房中之房,却是一派中国风了,到了这里,张迈心想:“他的口音那么正,没半点窒滞,莫非平日里和家人都用汉语说话,再看这隐书房的规格,看来他郑家虽然改了姓,却还心系母国。”
杨易问:“你带我们来这干什么?”
郑渭道:“我带你们去见见祖宗!不过,我得先更衣。”说着走进一个小房间内,窸窸窣窣换了衣服出来,张迈眼前一亮:只见郑渭轻绶缓带,正冠右衽,却是一副中原公子哥儿模样,任谁见到都知这是个华夏男儿,就是郭洛、杨易,在这郑渭面前一站,也觉得前者颇染胡风,不如郑渭淳淳然真汉家之风采。然而那双湛蓝的眼睛,却因此而越发引人注意了。
若张迈才到这个世界时就身处这么个书房里,见到这么个人,都不用转第二个念头,便知道自己到了古代!
郑渭道:“跟我来。”转动一个笨重的花瓶,一个大书架缓缓移开,里面却是一个直通地底的阶梯,自他改了衣冠后,不知为何,张迈、杨易便都对他生出了一股亲切乃至信任,这时更不多言,便跟着他步入地底,走了二十余步,转了个折,来到一间地下石室之中。郑渭点了灯火,张迈便见这石室约莫二十步见方,布设摆成祠堂模样,东面摆着数十个神主牌,其中最高的有四座,摆在最中间显著位置的不是“郑据”,而竟是“郭昕”!其余杨、鲁、郑三姓分列左右。
神主牌座的两根柱子上挂着楹联,上联是:子子孙孙以改姓为耻;下联是:世世代代以恢复为念!
杨易吃了一惊,杨定邦与郭师庸更是翻身拜倒,杨易至此也跟着叔叔匍匐在牌位面前,磕头行礼。
就连张迈到此,也在一怔之下,上前跪拜行礼。
他拜的,不是“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这个官衔,他拜的,是一群为国守疆、至死无悔的中华军人!
行礼罢,郑渭道:“你们现在明白了吧!”
杨易本来很尖锐的言辞这时再说不出来了。
这样的书房、这样的地下密室,这样的神主牌座,都不可能是仓促间弄出来造假的,唯一的解释就是郑家虽然改姓,但心里仍然有着大唐。
但张迈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
这个密室是密封的,虽然设置有隐秘的通风口,但刚才进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一股不好闻的味道,那是房间空置太久后的味道。然后他又注意到,神主牌座上,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灰尘。
看着郑渭一脸有些刻意的委屈,张迈指着神主牌位道:“这密室,还有这神主牌,虽然你们都还保留着,但你们郑家的人应该已经很久没进来了吧。”
密室中其他三个人都是一呆,郑渭更是显出了些许的尴尬,张迈又说:“看到你们郑家还保留着这神主牌,还保留着这密室,我们很高兴,但是在下巴儿思,有一个你们郑家的生意伙伴奈尔沙希,我听奈尔沙希家的阿布勒说,阿齐木家虽然在俱兰城已经落户了好多年,但几年前好像已准备整体迁往撒马尔罕,因为你们的生意都已经在那边了,只是由于怛罗斯当年忽然被萨图克·博格拉攻陷,所以还没来得及走的人便走不了了——是吗?”
郑渭双眼闪过一丝的不自在,但很快就恢复了明亮,说:“不错,是有这事。”郑家的主要家族成员——包括郑渭的父亲和两个兄长都已经迁往撒马尔罕(康居)了,那里是整个河中地区的商业中心,也是中亚第一大城市,生活设施的舒适、娱乐设施的多样、商业设施的发达都不是俱兰城可以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