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场
十月月二十八号,星期一。
早晨七点钟,天还没有大亮,深秋的薄雾笼罩着这个城市。楚翘已经跨进了国立芭蕾舞团的大门。她的头好像要裂开一样地剧痛——因为头一天夜里她几乎没有合眼,或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或是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到了早晨五点多钟,实在烦躁得难受,索性就起了身,搭地铁、转公交,穿越了半个城市,回到团里来。
自从一年前她从宿舍搬出来,已经很少这么早回团里了——大部分的时候,都因为撞上高峰期被卡在路上,到了九点多全团练功开始的时候,她才着急忙慌地冲进练功房去。像这样——头顶上的路灯还亮着,夜雾沾湿了衣服,有种“披星戴月”的感觉,让她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刚进舞团时那废寝忘食奋力拼搏的岁月。深深呼吸,雾气似乎带着灰尘的味道——是灰尘,不错。她考进国立,已经八年之前的事了。还不落满灰尘吗?不仅落满灰尘,还粘着蜘蛛网,发霉,生虫,手一碰,就会浑身痒痒。
她忍不住轻轻扭了一下肩膀——好像真的很痒痒似的——怎么会想到这样恶心的比喻?作为全国最高水准舞团中的独舞演员,多年以来,她是紫丁香仙女,是水草仙人,是薇莉女王米尔莎,是嘉桑蒂公主……若她回顾自己的芭蕾人生,应该充满纱裙,鲜花,和闪亮的头饰——至少也应该是梦幻的干冰烟雾,和近在咫尺的管弦乐团——而不是那些蜘蛛网和蛀虫吧?但她却只联想到这些肮脏的事物,大概是因为她对这生活有些厌倦了?
从四岁开始学舞,到如今已经二十三年了。和她同龄的人,若不是升任主演,就是已经退休了。她还要这样起床、练功、排练、演出、睡觉,周而复始,过这辛苦而单调的日子到什么时候呢?
就在前一天,她舞校时代的室友结婚,请她去参加单身时代最后的狂欢派对兼同学会。她到了那约定的酒店里,只见包间内阔别多年的旧同学有一半都认不出——她对她们的记忆,就是舞校里面穿着练功服,梳着发髻的模样,个个长腿细腰,瓜子脸。可是这天晚上她见到的是满屋光鲜亮丽,仿佛杂志时装秀、发型秀,没有两个人是相同的——也几乎没有哪个人还是当年的模样,高的高,矮的矮,环肥燕瘦,各有风格。
一番寒暄,她得知了同学们的近况——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还在舞团跳舞——有的在公司做文职,有的在电视台搞节目制作,有的开了服装店……唯一和本行相近的,就是做舞蹈老师。
而且,除了楚翘和那位准新娘,所有的同学都已嫁人,不少还已为人母。因此,她们聚在一起就谈论幼儿园和小学的行情,兴趣班的价钱,奶粉的牌子,纸尿布的质量,家政阿姨的优劣,公公婆婆的面色……楚翘完全插不上嘴。她记得以前大家谈的最多的就是减肥,练功,考试,以及对老师的抱怨。现在她身边日常的谈话里,仍然只有减肥,练功,排练,演出,以及对团领导的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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