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府新丧,诸事繁多,兼而这些日子进出林府的官员衙差甚众,恐照顾不周。听姜楠说起,姑娘此行离宋,亦是瞒着家中的。依林某之见,不若早些回去罢。”
他的话像一把刀,顺着纹理一点一点划开她的心室,湮灭了所有光亮,留下无边的黑暗。
仿佛静默了许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幽幽地从嗓子眼里透出来:“林兄考虑的是。明日一早,我便动身启程。不及向王妃辞行,还望林兄代为转达。”
“嗯……”有那么一瞬间,他记起她受伤未愈的右手,还是狠了狠心,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融入了无尽的夜色之中。
她扶着长长的案台,一步一步挪到床边,顺着床框缓缓地滑了下去。她努力地想开解自己,就像每一次面对爹爹的冷脸与下人的冷言之后。可是她的心揪在一处,疼了很久,久到她也记不得了。
另一头,林卿砚双袖鼓着寒风,步入了自己的奂溱园。
刚推开外堂的大门,便见苏鸢同姜楠在屋中,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大眼瞪小眼。
“你还没回去?”他一面不经意地问着,返身关上门扇,将寒气挡在了外面。
姜楠道:“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别把现在这张脸带回家,白白给我爹娘找不自在。所以我今夜要留宿林府,林少爷没意见罢?”
“自然。”林卿砚回过身,看向一旁站着的小厮,“苏鸢,怎么还不去给姜公子准备厢房?”
苏鸢看看少爷,又看看姜公子,一脸的无奈。
“不麻烦不麻烦。”姜楠截过话头,“我呀,在你这打个地铺就成!”
“大冬天的,寒得很,当心着凉。还是让苏鸢另给你收拾一间房罢。”
“男子汉大丈夫的,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住甚么厢房?”姜楠不屑地摆摆手。
“罢了,随你。”林卿砚转而吩咐道:“去准备一下。”
苏鸢答应着退下了。
林卿砚伸着懒腰,穿过外堂往里屋走去。
“唉你等等!”姜楠从背后叫住了他,“苏鸢也走了,我一个人呆着怪无聊的……”
林卿砚转身走到他对座坐下:“说罢,你到底想说甚么?”
“那个住厢房的小姑娘,到底是甚么来头?”
“你果然知道了。”
“那不废话吗?”姜楠拍着胸脯道:“那萧焱只见了赵佑一面,便猜到她是女儿身。我同她相处了这么多日,再看不出来,真枉我在情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
“她是甚么来头已不重要了,”林卿砚随手拿起案上的香炉把玩,“明日她便回汴梁去了。”
“是你下的逐客令罢?”
“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姜楠一字一顿地反问,“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那小姑娘对你情根早种!”
他的视线定格在掌心的香炉上,只睫毛轻轻地一颤,调笑道:“你倒清楚……”
“你既然明白?为何还要把人赶回去?”姜楠不由得喟叹:“光是想想就知道,那赵佑穿上女装,定是个美人坯子!送上门的机会,你可不要错过了……”
“胡乱说些甚么?”林卿砚正色道,“爹之死,宋国嫌疑最大,那赵佑是宋国人,与我早晚势不两立,此时又岂能为儿女私情所左右?”
姜楠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终于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快省省罢!装甚么装?你何时那般死心眼了?别说赵佑不过是个宋人,就算她是宋国公主又如何?她是她,宋国是宋国,赵匡胤做下的事又与她何干?退一万步说,便是来日你找到了真凶,而那真凶确与赵佑有亲,好罢?你那刀子嘴豆腐心,我就不信,你这会儿拒绝了人家姑娘的心意,把人赶了回去,就真能一刀两断、形同陌路了。真到要报仇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纠结?又是何苦?”
“这都是些没影的事,但人可是活生生摆在你面前。装成这样一副坐怀不乱的君子模样,给谁看?”姜楠对这种行径表现出了十万分的不齿,劈头盖脸地说完了一通,才好整以暇地往椅背上靠了靠,是要听男子解释的意思。
林卿砚只得在心底暗骂苏鸢这小子,平日里磨磨蹭蹭的也就罢了,这节骨眼上手脚还这般慢腾腾的。估摸着横竖躲不过去了,他唯有无声嗟叹,和盘托出:
“鸩毒来得蹊跷,此事牵连甚广、错综复杂,目前看来,官府已受了旨意,大抵会找人顶罪,将此案草草揭过。若要追查到底,势必将与朝廷为敌。现在的我已不是南都留守之子,往后更可能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带着个妇道人家在身边,累赘。”
话音落下,男子坚定的神情刻在姜楠的脑海中,教他一时说不上话。于林卿砚而言,报仇已然成为了他的全部,他无心亦无暇去分辨儿女之情。这个时候,他不需要任何的软肋。
“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姜楠轻叹了口气,“你要报杀父之仇,我没有理由阻拦。既是如此——罢了,我也不劝了。只是,但凡事情还有余地,你都要记着,你是唐国的少将军,林大人也一定不希望你与朝廷作对。”
“好,”他故作轻松地笑笑,“你甚么时候变得这般苦口婆心了……”
“还有,你记着,不论外人怎么看,你永远都是我姜楠的兄弟,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提!”
“知道了,我不会客气的。”
姜楠望向窗外,皱眉抱怨着:“苏鸢拿一床铺盖怎么慢吞吞的?本公子都累了一天了!”
“姜楠。”
“干甚么?”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