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在亭中石凳上铺好软垫,赵攸怜搀着怀孕的女子缓缓落座,不失轻蔑地瞥了那干站在一旁的衣冠禽兽几眼,轻声在女子耳边嘱咐道:“我们就在不远的地方,有甚么事就喊人。”
林如芊微微颔首:“嫂子放心。”
赵攸怜又狠狠地瞪了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一眼,领着下人离了院子。
“坐罢。”林如芊瞟了眼对桌的石凳,张奉洵依言坐下。
“林兄说,你找我?”
“不错。二哥希望我与你和离后,随他回家。和离后,你我二人纵成不了仇人,也形同陌路,便没有再见的必要了。”林如芊抿着唇,“上回离开张府时走得匆忙,这两日我影影绰绰地想起些事,还需问问你。”
“你说。”
“那宋人让你伪造郑王奏状、陷害我爹的时候,你可知道他目的何在?”
“他虽没有明言,但我也多少猜到了。走兽相搏,若能去一方利齿尖爪,胜负立显。”
“为何不跟我商量?”女子眼眶中泛起泪光,“那是我爹啊……你没想过你这般做会有甚么后果吗?你没想过……我吗?”
“正因为林将军是你爹,若我将此事告诉你,你定然不会同意。”张奉洵平静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没有第三条路可走。那人手中握着足以让我身败名裂的证据,我只能用不堪来掩盖不堪。”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好好……”她蓦然发笑,笑中的苦教人失神,“当初我撞破了你伪造奏章之时,你便该晓得纸是包不住火的,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做的那些事便是瞒不住的。那时候,你是怎么打算的?”
张奉洵袖中的拳缓缓握紧,闪烁其词:“那时你已怀了孩子,女人生孩子,便如同鬼门关前走一遭……”
是啊,她早就想到了不是吗?随着她“难产”而死,一切的秘密便可以归于尘土,纵是林家怀疑,也只能空悲切罢了。可为甚么亲耳听到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那么的痛,痛彻心扉的痛。
静默了良久,她方艰难地开口:“你——有爱过我吗?”
明知道答案,还问出这样的话,她自己亦觉得可笑。她只是不甘罢了,一个她曾付出全部真心去爱的男人,对她竟是这般绝情绝义……她不甘心。
初秋日,清辉殿学士府中,她站在桌案边轻轻地研着墨,案后的男子挥笔书文——那是他们大婚的第六日。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她缓缓地念着纸上潇洒笔迹,不觉红了面颊。
男子覆上她的手:“身无彩凤翼,不得飞。心有灵犀意,相思通。纵不得双宿双飞,心意相通、交心无欺,吾愿足矣。”
那些含情脉脉的眼神,那些动人心弦的情话——原来,不过是梦一场。
在张奉洵欲言又止的眼神中,她瞧出了愧疚、看出了怜悯,她心中的最后一道光灭了,无边的昏暗,躲不开、逃不掉。
“不必说了。”
她淡淡拂袖,指向门外:“改日文书自会送到尊府,有劳张公子跑这一趟,恕不远送。”
“对不住!”张奉洵站起身,揖了一礼,遽然转身阔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