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窑的村长发了大愁。他日想夜想,这事可如何收场呢?
事情要从打井说起。打井又要从夏家窑的那股泉眼说起。那股泉眼是夏家窑的生命之泉,它从山那边淌过来,淌到这山折折里的夏家窑。夏家窑,就好像一只飞得特别高的老鸹,下在山折折里的一个蛋,挤在石头缝里,再也找不着了。可夏家窑却世世代代地生存下来。夏家窑古时是烧炭窑的,那时候,山是青山,树林非常茂密,泉水就从树林里穿行而过。坡坡坎坎里,都是窑眼,烧着木炭。所以,夏家窑就被窑烟蒙了一层白雾,夏家窑又像是天上掉在山折折里的一朵云。从这庄名也可看出窑家是夏姓人,但这只是开始,后来又来了一户孙姓,是沿着挑炭出山的山路找过来的。夏姓人慷慨地收留了孙姓人。反正有着满山的树木,泉眼很旺,日夜不停,从春到秋,从冬到夏。淙淙的水声,是夏家窑的天乐。又是很多代过去,夏姓和孙姓繁衍后代,人丁兴旺,坡坎里的窑眼挤挤挨挨,把山都挖麻了。不知不觉的,树林稀了,土也薄了,接着,泉眼细了。争窑的事端就此开了头。先是来文的,到衙门打官司。其时,夏姓和孙姓都是富户,买得通官,请得起讼师。可官司是个无底洞,扔给架金山也咽下去了。官司打了十几年,夏姓人和孙姓人的钱养肥了几任知县知府,状子就是批不下来。于是,就来武的了。两姓都是旺族,有的是人,前赴后继地打了几年,最后是,孙姓人把夏姓人赶下了山。这也就是,夏家窑里没有一个姓夏人的缘故。再是多少代过去,树木都烧光了,窑呢,一口一口地熄了火,凡是有土的地方,都驴拉屎似的种上了庄稼。夏家窑,如今连个旧窑址都找不着了。泉眼只剩手指头粗,很稀薄地贴着山石,一点一点洇过去。甚至,有那么几次,很危险地断了流。打井的事情,就这么来了。
打井是村长的提议,村委会讨论通过,大家集资,到县农科所请了技术员,买了设备,每户按人口田地摊派义务工。然后,钻机声就在夏家窑寂静的天空中隆隆地响起了。此时,山已经是秃山,山折折里尽是石头基,土坯墙,茅草顶的房屋,挤仄得前檐接后檐,人就在檐下侧着身子走。钻机日夜不停,歇人不歇机,拉了电灯,照得铮明,小孩子在灯下蹿来蹿去,可真是热闹啊!像过年似的。村长就背着手,走来走去,吩咐这,指示那,哪想得到会出什么事呢?样样看来都是喜庆的迹象,技术员说不出二天就可出水,没一个人说过晦气的话,做过有凶兆的梦。天天都是晴天,大好的日头。可是清石头的时候,却把孙惠家的独苗,孙喜喜,埋在井下了。村长恨不得在井底下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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