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狭窄的山坳,位于断崖背阴处,逼仄且隐蔽,地面湿滑泥泞,几能陷足,山壁石块亦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之下松动,缝隙间堆积着厚厚的腐叶。
北国漫长的雨季,早已将此处的土壤并岩石泡得软烂,而那山坳低陷处的几块巨岩,亦已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但这并非尽是雨水浸泡所致,因为那巨岩左近丢弃着不少工具:板斧、铁镐、石锤等等,皆是开山之物,岩石下方的泥土也被挖出了不少,旁边的竹筐里还有未及抛去的土方。
书九拂了拂衣袖,青衫一闪,便已身在巨岩之上。
山风凛冽,将他的袍袖吹得翻卷,他举目眺望,从这个方向朝下看,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火光,光影疏密有致,排列得极有章法。
那便是莽泰的新军大营。
将军营布设于此,四面有群山环绕,可免外人偷窥,亦可借地势之便操练兵马,诸般便利。
然而,既得其便、便难免其弊,这低洼的地势亦有致命的缺陷。
盯着山脚下的营盘看了一会,书九复又回首垂望。
那十余具尸身,泰半集中在巨岩这一侧。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群蝼蚁竟还试图以肉身撞断巨岩,却忘了那保管火药的瘦猴当先身死,手中火引亦被书九一笔熄灭,那几桶火药掉下断崖,纵使这几块岩石被撞开,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会有泥石流,不会有金军大营被冲垮,而就算前两者皆发生,那营盘之中,也早已是人去楼空。
山庄剑语士,又岂是常人可比?
十日前,王匡自蛛丝蚂迹间查到线索,遣阿金自北向南巡查东岭北麓,而阿金亦在数日后飞鸽传书,言明追踪到了一群神秘的宋人。
他们约有十余人,号称“特伍”,皆是训练有素的大宋军卒。
阿金偷听到他们说话,得知他们是从大宋境内翻山越岭走了好几个月的山路,方才潜行至金国境内,而推算其目的地,应在白霜城五峰口、九老山、豁嘴崖这一带。
恰是绕着新军大营的那几处险峰。
此外,阿金还查出他们随身携带着大量开山工具,王匡据此猜测:
这是一群长锋营将士,他们想要利用当地雨季漫长的特点,人为造出一场泥石流或是洪水,冲垮山谷中的新军大营。
王匡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将计就计,一方面秘告莽泰暗中转移军营人马,一方面分派人手潜伏于几处关隘,最终在豁嘴崖守到了他们。
而书九,便是奉命来送他们最后一程的。
“蚍蜉。”
书九摇了摇头,摘下了头上的箬笠。
雨从方才便已小了许多,如今终是停歇,山间大风愈急,逐散飞云,天边隐隐现出了一轮月影,时有清光透过云隙洒落。
倒是一轮满月。
书九仰首看了看天色,复又低头望向怀中婴儿。
婴儿此时已经睡得熟了,小嘴巴一鼓一吸地,白嫩的颊边犹有泪痕。
此子骨骼清奇,乃是绝佳的药鼎。纵使练不成药,改去习武亦是一棵好苗子,假以时日,定可在头榜占据一席之地。
前提是,他能活到长大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