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碧叶间,一只修长的手托着仿冰裂纹白瓷茶碗,骨节分明的指节,形状优美,却又蕴着力道。
这样的手,可以执笔,亦可以握剑,乃是极标准的通六艺、知古今的读书人的手。
卫姝居高临下地看着,心下已然确定,这假正经、真惫懒的白衣男子,想必便是帅府的那位西席——吴国吴芥尘了。
此时,这吴国先生与对面之人所操之语,乃是中原话,而那声若寒鸦的男子,则是第一个改换言语之人。
从说及《论语》之时起,他二人便不约而同地转以宋语交谈,或许是觉着以金国人的语言,难以更好地论述这部中原圣人的著作吧。
“先生亲手赠的茶,那便是雅茶、好茶,匡却是愧领了。”声若寒鸦的男子接过茶盏,开了句玩笑。
吴国低笑了一声,开口时,语声中似是带着几分感慨:“先生便唤我芥尘罢。先生乃是府中门客,于大帅乃是半师,身系大帅的前程,与在下乃是云泥之别,称一声‘先生’自是应该的,在下却并不敢当。”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叹,语声变得低落起来:“在下虽然也读过几年书,那也是从前的事了。如今不过就是个坐馆教书的罢了,在下这里的茶,也断断称不上雅,先生不嫌弃便好。”
“吴先生太谦了。”声若寒鸦的男子笑着说道。
从二人的对话中,卫姝却也知晓了此人的姓名——王匡。
脑海中的迷雾浓郁如常,并不曾因这姓名而有丝毫变化,甚至还比方才更严密了些。
卫姝便也只好任由记忆继续迷失,在横梁上又调换了个方向,环视着四周。
她比王匡只早来了一小会儿,在此之前,她在大书房耽搁的时候并不长,原因便在于:
她不大认识字儿。
确切地说,是阿琪思不大识得金国那种古怪的公文句法并官场用语。
那是一种混杂着中原文与金文的古怪文体,其所用中原字的字意与其本意已无关联,若是以原意去解,几乎便是南辕北辙。纵是以卫姝这“博古通今”的还魂之人来看,亦有若天书一般。
于是,面对着被翻出来的那些邸报,卫姝便也只能徒呼奈何。
那刻的她就如那些只认识“天地人”等简单字词之人,乍然读到了一篇骈四骊六的官样文章,连断句都勉强得紧,更遑论通读了。
阿琪思果然也不是万能的啊。
这样想着时,卫姝还是有几分遗憾的。
这位中原武者的金语说得极好,予了还魂后的卫姝诸多方便,然而,在金国的公文面前,她却也差不多就是个睁眼儿瞎。
而自还魂之后,卫姝一来麻烦缠身,二来那百花院的差事又用不到金国文字,是以直到现在才有所察觉。而她却也就此明白了何以阿琪思在帅府潜藏日久,却从不曾想过探一探外书房。
一个半文盲你让她翻案牍,那不是胡闹么?
而在明晰此节后,卫姝失望之余,亦觉出了一丝悚然。
短短二十年间,金文便已从最初的简单记述、言语交流,发展到了如今拥有与中原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精深用语。
这等速度,说是日行千里亦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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