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教习竟是个修士……饶是在场的皆家世不凡,但也不是谁都如太子一般,家底雄厚,可以将术法修士随意驱使的。尤其齐平年少,态度亲和,几名伴读胆子不由大了起来,露出极为好奇的神情。“恩,果然提起注意力了,我就知道,上课这种事照本宣科没人听,可只要扯淡,学生们一个比一个精神……”齐平心想。等看见清秀太子的反应,心中一动,感觉小正太的反应与其余人不同。“这般神奇?”伴读们惊讶,他们对术法并不很了解,但齐平所说,明显比火焰、冰霜等五行术法更有趣些。齐平点头,认真道:“非但如此,我这一门术法,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普通人也可以掌握。”普通人也能学的术法?这下子,一群十岁左右孩子坐不住了,表达质疑,这太挑战常识了。包括太子,也诧异地看了过来。窗外,宋九龄眉头越皱越深,只觉得简直胡闹。为太子授课,便老老实实讲诗文算学罢了,说的差些,也只是能力不足,可眼下说的,与算学有何关系?这时候,其余的大儒们,以及部分好事者,也都跟了过来,静默地站在学堂外。听到了这番话语,面露诧异。不知好好的课,怎么说起了修行。五名被打击到大儒神情振奋,彼此对视一眼,心说果然。你有本事又如何,第一堂课便在太师眼中落了下乘,回头请太师出面,寻陛下调走此人,最终获胜的还是他们。……堂内。齐平注意到了外头越聚越多的人,却没有去看,只当这帮偷窥狂不存在,盘膝坐在前方,将每个学生的神情收入眼底:“怎么,不信?”一名胆子较大的伴读鼓起勇气,道:“父亲说,许多修士都无法习得术法,更何况凡人。”其余人点头,觉得新讲读在忽悠他们。齐平笑道:“既不信,我便给你们施展一番。”说着,他突然抬手,从旁边的竹案上,取出笔墨纸砚,并将白纸用教鞭裁成九张扑克牌大小的纸片。分别在每一张上,画上不同的图案。整个过程中,所有学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明就里,心想这莫非是在书写符箓?可又不像……好似真的只是几张鬼画符一般。“好了,”齐平放下笔,将九张“牌”吹干,叠在一起,递给气质温润的太子:“殿下,请将这些纸随即打乱顺序。”齐平说完,转回身去,背对众人。穿金黄蟒袍,脸蛋圆润,眼神透亮的太子想了想,认真将其打散。齐平继续道:“随意抽取一张,你们记下图案,然后放回。”太子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抽出一张画着梅花的,在伴读们好奇的注视下,重新放了回去:“好了。”齐平转回身,微笑着收回纸牌,将其分成三组,询问在哪一组中,得到答案后,将其放入中间,再次分成三组,重复询问。整个过程中,他都只能看到牌的背面。而这一套莫名其妙的操作,落在宋九龄眼中,愈发觉得是胡闹了,甚至有种进去呵斥的冲动。但忍住了。“老夫倒要看看,你在搞什么鬼。”宋九龄想着。其余人亦表情各异,彼此对视,迷惑不解,心想,莫非这位讲读是在玩什么游戏,来与太子拉近关系?恩,这似乎是最可能的答案。可带着太子玩物丧志,等陛下知晓,定会动怒,几名大儒嘴角扬起,觉得看透了齐平的想法。“呵,若是指望用这般手段与太子交好,便是打错了算盘,陛下岂能容你?更何况,太师还在此处。”几人想着,心中阴霾一扫而空。而堂内的学生们却没有这么多想法,只是专注地瞪大眼睛。这时候,齐平完成了新一轮询问,将九张“牌”放在案上,开始一张张地挪开,当按住第五张时,嘴角上扬:“殿下记下的,是否便是这一张?”说话同时,将纸牌翻转过来。白纸上,一朵墨梅,含苞待放。一群伴读惊呼:“呀!猜对了!”“真的是梅花!”“先生真的能看见?”他们很笃定,齐平全程都没看牌,更不该知道太子选了哪一张,可却准确地找了出来。一时间,看向齐平的眼神都不对了,心想这位先生莫非真的使了什么术法?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看到了纸条的背后?齐平露出神秘微笑,心想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可爱,一个纸牌魔术就把你们唬住了。真好玩。他又看向太子,却见小正太正呆呆地望着那张梅花,似乎陷入了思考,忽然抬头,认真道:“这不是术法对不对。”不是术法?怎么可能?这下,其余伴读们不信了,这等匪夷所思的能力,若非是用了术法,如何能做到?小正太还是聪明的嘛……齐平笑着颔首,认真道:“这的确不是术法,而是……算学的力量。”算学!伴读们一怔。齐平解释道:“这个世界上,不只有超凡力量才能显出玄奇,知识同样可以,我方才并没有动用任何术法,只是用了些算学知识,便可以做到看似匪夷所思的事。而算学,是每个人都可以掌握的,所以……你们想学吗?”话落,一名伴读大声道:“想!”齐平摇头,几个学生一愣,却见他嘴角扬起:“想学东西,要尊师重道,叫一声先生来听。”那名伴读拱手高声道:“先生教我!”接着,其余人也都眼放光芒,急不可耐:“先生教我!”就连气质温润的太子,也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请先生教本宫。”齐平一笑:“好,那我们这堂算学课,便从‘排列组合’说起。”……窗外。秋风吹过,走廊尽头绚烂的菊花摇摆。宋九龄愕然地望着学堂内,那求知若渴,兴奋听讲的太子与伴读们,老眼中一点点刺出光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将算学融入戏法中,引起学生兴趣,从而传授学识……竟还可以这般,还能这般!”此刻,这位年近古稀,桃李满天下的泰山北斗心中赞叹不绝,哪里还有半点恼怒?也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方才齐平此前迟疑,大抵便是思考此法。这个世界的教育还是秉承严师出高徒的,学生不听课?打板子体罚就是。这也是几乎所有学堂在用的法门。然而,当为太子授课,便难办了起来。饶是他这个太师,也不好随意体罚,更遑论那些讲读官。根本是不敢打的,所以才有那些伴读……太子若不听话,就拿戒尺打伴读……这是常用方法,杀鸡儆猴。可这法子用多了,太子又不傻,如何还有威慑力?也幸好当朝太子是个性格温润的,还不是……或者没到叛逆的时候,否则更无人敢治。而齐平却反其道而行之,寓教于乐。虽在宋九龄看来,此法也无法常用,念书毕竟是个苦差事,违逆天性,可好歹眼下是有用的。若他与齐平更易位置,能否比这少年做得好?宋九龄想了想,喟然长叹,心知是不如的。扭头再看旁边的其余讲读官,愈发生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看人家。而这时,五名大儒也早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学堂内,一派专心听讲的模样。小太子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般求知若渴的神态,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为什么……他连如何授课都比我等精通……五名大儒晃了晃,心气崩塌,颓然失落。“哼。”宋九龄瞪了几人一眼,拂袖而去。这堂课还很长,他总不好一直打扰。其余人见状,哪里还敢留?纷纷放轻脚步,远远地走开。有人还拎不清状况:“太师怎么走了,对那齐平是什么态度?”旁边有人无奈地看过来:“你说呢?”继而喟然长叹,纳闷道:“陛下是从哪找来这么个妖孽?”…………乾清宫,御书房。今日没有早朝,皇帝睡了个懒觉,用过早膳后,方来到御书房,处理奏折。忙了一会,便看到太阳即将升入中天,索性便丢了折子,想着出门歇息。这时候,忽而,一名宦官捧着拂尘,小跑着穿过庭院,长廊,来到书房外:“启禀陛下,宋太师求见。”宋九龄?那倔老头怎么来了……皇帝一怔,说道:“请。”不多时,年近古稀,须发皆白的宋九龄在偏厅中,看到了正端坐饮茶的九五之尊。“老臣参见陛下。”“太师不必多礼,看茶。”等人坐下,皇帝才试探道:“太师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宋九龄梗着脖子,认真道:“老臣昨日听闻,陛下委派了一名无有功名的武官做东宫讲读,传授太子文学,故而,今早便来看看。”要遭……皇帝心中一跳,有些发愁,对这位老臣,他也是颇为头疼。上次科举榜单,可见一斑。这是个宁肯冒着砍头的风险,也敢与他顶撞的硬骨头。文人风骨什么的……听起来是好的,但若是来阻挠自己,也是很烦的一件事……他命齐平去东宫时,便担心过可能引发大儒们不满,故而,才破例让齐平兼任,便是为了避免发生冲突。可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宋九龄此来,毫无疑问,是劝谏他收回任命的。念及此,皇帝放下青花茶盏,轻咳一声,认真道:“确有此事,那新讲读,便是京都盛名的小诗仙,凉国诗魁,书院六先生的弟子,更屡破大案,实乃帝国良才,非但如此,其于朝政亦有大功,故而朕才许了个讲读之职。”宋九龄安静听着,起初没太在意,听到后头,却是愣了下:“此人,于朝政有何功劳?”皇帝解释道:“实不相瞒,宛州水灾,那以工代赈之法,便是此子呈上。”“竟是他!”宋九龄难掩惊讶。关于以工代赈的策略出于何人之口,朝野上并不清楚,皇帝遵守约定,也没外传,不过如今两人摊牌,也就没太大隐瞒的必要。皇帝点头,抛出第二弹:“还有那分榜之策,亦是此人所出。”宋九龄愣住了,分榜……也与他有关?皇帝见状,趁热打铁道:“故而,此人虽无功名,但绝非庸碌,实乃出身胥吏,无法科考,否则,以其才学,考个状元也未必是难事……故而,朕意已决,太师还是免开尊口,莫要让朕为难。”宋九龄有点迷糊,心说我何时要你为难,但很快反应过来,摇头苦笑:“陛下误会了,老臣此来,并非是要赶走那齐平。”皇帝一怔,诧异道:“可太师方才……”宋九龄叹道:“老臣原本,确是心怀不满,故而入宫,只是没料到……”接着,他将自己去东宫,先得知齐平压服五名大儒,又目睹其教导太子的过程详细讲述了一番。听得皇帝一愣一愣的:“竟有此事?”这是他也没想到的。宋九龄叹息:“老臣若非亲眼所见,也不敢信。”皇帝试探道:“那太师的意思是……”宋九龄道:“陛下慧眼识人,老臣并无异议。”……华清宫。长公主看了一上午书,也没记得几个字,时间稀里糊涂便过去了,转眼到了午膳。“殿下。”永宁刚在圆桌旁坐下,便见贴身女官从外返回。“有事?”长公主好奇问。女官点头,解释说:“东宫发生了件新鲜事,与齐大人有关,您要听吗?”齐平……长公主娥眉轻蹙,书卷气的脸上表情冷淡,说道:“不听。”女官垂头,不再吭声,在一旁侍候,只见永宁夹了几口菜,吃了一阵,突然说:“东宫的事,与太子有关么,说说吧。”“……是。”女官不敢笑,只将探听到的事一五一十,讲述了一番。倒背礼记,压服五老……授课太子,太师赞叹……长公主起初还不在意,但听到后来,筷子停在空气里,连饭菜都忘了吃了。“无聊。”半晌,憋出一句。…………午膳前,文华堂上午的课程便结束了。齐平断了个章,在太子幽怨的目光中,飘然离去。第一堂课算是完美收官,他也没兴趣与詹事府的人应酬,赶在午饭前,朝皇宫外赶。准备回衙门去。可还没等出皇城,便忽地望见一架华丽的车辇,拦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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