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得了手,但如果可以,他不想动手。
朱祁镇看向穆卓儿,他知道,自己的命就在这老人手里攥着。
穆卓儿叹了口气,朝朱祁镇道,“孩子,其实我和你并无仇怨,看在他的面子上,如果可以我绝不会杀你;
但…你是皇帝,你肯定知道,皇帝并不是无所不能,同理,我这个王也是一样。”
穆卓儿道:“你活着,我没理由不让勇士们带上你,你死了,则会断了鞑靼后路,反而能起到破釜沉舟的效果,
所以……很抱歉。”
朱祁镇脸色煞白,他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自己非死不可。
死到临头,他没有怪任何人。
换他是穆卓儿,他也会杀他这个朱祁镇。
他也没怪李青,李青已经尽全力为他求活了,可谓是仁至义尽。
真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怪他建功心切,怪他目中无人,不把敌人放在眼里。
朱祁镇苦涩笑了笑:小钱对不起,这次我要食言了,我回不去了。
~
因为朱祁镇的问题,李青心情很不好,也没了谈天的兴致,穆卓儿心中有愧,便也没有多留。
只简单聊了几句,便撑起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出营帐。
“别太害怕,”李青轻声安慰,“你放心,我…会把你带回大明。”
“嗯。”朱祁镇点点头,忍了又忍,却仍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有对生命的不舍,有对心爱女子的亏欠,还有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恐惧。
这一仗,他败了,但他没想到,代价竟如此沉重。
朱祁镇变得很沉默,任谁被判了死刑,且三日后就要行刑,也不会欢快。
他默默吃饭,默默发呆,默默睡觉,但他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过往种种。
父皇的英容,皇奶奶慈祥……一幕幕在脑海闪过。
从记事起的种种过往,如幻灯片一般浮现。
父皇带他骑大马,王振陪他玩蹴鞠,于谦教他读书认字,和心爱女子的耳鬓厮磨,咿呀学语的儿子……
后悔吗?
后悔!
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朱祁镇闭着眼,眼泪从眼角流出,滑过脸颊,滴落在席子上。
湿了一片…
李青看在眼里,心中也不是滋味。
朱祁镇算不上昏君,也没做过恶,这是唯一的一次。
做错了事要受罚,只是……
他做了十四年的皇帝,但他也才二十二岁。
~
这三日对朱祁镇来说,太过漫长,仿佛又重新活了二十多年,却又很快,什么都还没抓住,就要撒手了。
这日清晨。
穆卓儿没来,脱脱孛罗也没来,来的是那位粗犷汉子。
“我们太师说了,你交出大明的皇帝,女人、牛羊随你开口。”粗犷汉子说,“这一次,我们不会再受你威胁了。”
李青没搭理他,转过身,帮朱祁镇打理袍服,这边正了正,那边拍了拍,最后手搭在朱祁镇肩膀,轻声说:
“不怕,不怕,啊~”
朱祁镇闭上眼,微微昂起首,双拳紧握,颤着身子深呼吸,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粗犷汉子想上前抢人,但考虑到李青离谱至极的身手,又给打消了。
反正王和太师都说了,让李青自己选,他犯不上拼命。
连大明皇都敢杀的人,杀他还不是捎带手的事。
“锵啷——!”
寒光一闪,一剑封喉!
李青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迟疑,丝滑之极。
“嗬嗬嗬……”
朱祁镇双手捂着脖子,鲜血从他指缝中流出,他大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似乎在质问李青:
“你不是说,很快,不疼的吗?”
‘扑通——!’朱祁镇倒在地上,嘴巴吸合,眸光瞥向账外,留恋着人生最后一眼光亮。
他死死捂着脖子,却怎么也阻不住鲜血汩汩流出。
仿佛许久,又仿佛很快,朱祁镇停止了抖动,脑袋歪向一旁。
粗犷汉子敬畏地看着李青,纠结片刻,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探了探朱祁镇鼻息,又趴在朱祁镇胸膛听了好一会儿。
最终确定,朱祁镇真的死了。
“来人!”
‘蹭蹭蹭……’一群汉子冲进来。
粗犷汉子正欲发号施令,忽觉脖颈一寒,继而生疼,他忙开口道:“别误会,王不可辱,这是规矩,我们只是要厚葬大明的太上皇。”
“不用了,”李青语气冰冷,“汉人有汉人规矩,准备一口棺材来。”
“呃…好。”粗犷汉子不敢强来,小心翼翼推开脖颈上的刀,领着人退出营帐。
营帐外。
大军集结完毕,鞑靼军蓄势待发。
脱脱孛罗一身甲胄,意气风发。
见粗犷汉子走来,他问:“如何?”
“回太师,死得透透的。”
“嗯…”脱脱孛罗抽出弯刀,朗声道:“勇士们,大明的太上皇昨夜猝死,我们和大明再无调和可能,随本太师杀向大明,我们能赢一次,就能赢第二次,
问鼎中原,恢复大元。”
“杀!杀!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