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朱祁镇,甩开腮帮子就是造,这厮年轻,也不怕积食,吃得满嘴流油。
也就是火锅太辣,不然他还想给媳妇儿带回去一些。
“差不多行了,你吃点青菜。”李青见他吃起来没完,三斤狗肉他自己快炫了一斤半,沉着脸说,“别光逮着肉吃。”
“咋?还不让吃饱啊?”朱祁镇委屈得不行,控诉道,“你们这是虐待,虐待……”
朱允炆翻了个白眼儿,朝李青道:“师兄,他在草原也这样?”
“……不吃了。”朱祁镇恨恨道,“吃点肉,还得看脸色。”
“行了,也没见你少吃,你还委屈上了。”李青好笑摇头,继而看向小老头,“师父你怎么不吃了?”
“今儿没什么胃口,我去打会儿拳。”张邋遢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弄得李青莫名其妙。
李青将杯中酒喝光,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出去走走。”
~
张邋遢没有打拳,只是背着手在雪中漫步,步履沉重。
李青快步上前,轻声问:“师父,你怎么了?”
他很少见师父如此,小老头永远是那么豁达,基本没什么事情能影响到他心情。
张邋遢没有说话,继续走着。
李青便也没再问,跟在他身后,陪着散步。
许久,张邋遢停住步子,叹道:“青子,小朱他…也就这俩月了。”
“什么?”李青身子一震,脸上变了颜色,“师父,我观师弟他…气色尚好啊!”
“那是因为我在跟他渡真气。”张邋遢无力道,“去年年初他就大病了一次,虽然及时医治好了,却也留下了病根儿,毕竟…他岁数大了;
可这一次,我也无能为力了啊。”
李青欲言又止,无语凝噎,连小老头都没办法,他又能如何?
“大概…能撑到过年吗?”
“勉强,我尽量。”张邋遢道,“若只是单纯续命,完全没有一点儿问题,但那样的话,只能让小朱整日卧于病榻。”
李青沉默,他知道,朱允炆肯定不喜欢那样。
人生的最后时光,尤其像朱允炆这种大彻大悟的人,更喜欢自由一点,也想要体面一点,而非强行续命。
师徒俩都沉默了,良久,李青问:“师弟他知道吗?”
“他自己的身体,他当然知道。”张邋遢苦笑。
李青轻轻点头,道:“他想葬在孝陵。”
“这个我知道,这个愿望肯定要满足他。”张邋遢轻叹,“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嗯。”
…
时间一天天过着,朱允炆一天天消瘦,一点点枯萎。
那种生命逐渐消逝的感觉很明显,朱祁镇都感觉出来了,不再说气他的话,都不跟他拌嘴了。
李青没有做什么,有师父在,用不着他出手。
小老头全程医治,在保证朱允炆体面的前提下,尽可能为他争取时间。
朱祁镇知道他喜欢小孩子,便经常抱着闺女来跟他显摆。
朱允炆笑口常开,接受大家对他的好。
渐渐的,朱允炆不怎么爱动了,他喜欢坐在门口,抱上一本书,捧上一杯热茶,有时也会静静看着,看着某处发呆,下雪时,他喜欢欣赏院里雪景。
时间是公平的,也是无情的,它不会为任何人放缓速度,亦不会落下对任何人。
它唯独……遗忘了李青。
腊月了,天气又冷了几分,今年的雪很频繁,一场雪不待融化,另一场雪接踵而至,入眼白茫茫一片。
所有人都在围着朱允炆转,朱允炆也心安理得享受着大家的善意。
他喜欢袖里藏些蜜饯,那样每次小李宏来时,就能给小家伙儿,能让在家被管控极严的小家伙儿开心许久。
他喜欢看小孩子笑。
他很感慨,亦很知足。
随着时间流逝,他终究还是倒下了,缠绵病榻,起不得身。
但他依旧乐观,情绪积极向上,随和稳定。
快过年了,他想撑过去,想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榻前,
李青端着一小碗热粥,调羹一下下舀着散热。
待到温度适中,放在一旁托盘上,弯腰俯身扶住允炆坐起身,在他身后垫上枕头,让他更舒服些。
“今儿腊八,这可是师兄亲手熬的,尝尝。”
朱允炆疲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师兄的手艺向来没话说,我得多吃点儿。”
“哎,”李青嘴角努力上扬着,端起粥碗,喂他吃粥;向来自信的李青,此刻却有些紧张,“味道如何?”
“一如既往的可口。”朱允炆微笑着给予肯定。
李青嘴角弯弯,却不曾发觉是在向下,他‘笑’着说:“好吃就多吃点儿。”
“嗯,好。”
一个喂粥,一个吃粥,气氛柔和、温馨;两人都很敬业,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可是……有些事注定无法回避。
放下粥碗,李青起身扶他躺下,朱允炆却轻轻摆了摆手。
“师兄,陪我说说话吧。”
“嗯,好。”李青轻轻点头,说起了往事。
洪武朝的往事。
那时,朱元璋身体还很硬朗;
那时,马皇后还在;
那时,朱标正值壮年;
那时,朱允炆还是个孩子;
那时,一切都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