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开着车在灯海车流里游荡,车外喧嚣的夏夜愈发让他觉得面包车里的空间太过大了。
争执的导火索是林安雅的订婚。老爷子见和他一起十多年的女朋友飞走,儿子的婚事不能再由着他自己了,于是让老伴儿拉出了长长一串的名单给他看。可他却端出个子虚乌有的“新女友”,不让老头子再过问。都不是好脾气,厨房的菜还没端上桌,父子俩已经水火不容的散了场,一个上楼、一个离家。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老爷子是想找个和他贴心的儿媳妇拴住不回家的儿子。陆彬杨则是继续和他对着干,他越生气自己越开心。
看来,齐曈这个“新女友”该出场了,以她一贯不配合的表现来看,未来的日子会有趣得多。
陆彬杨掉转车头去了医院,他知道齐曈父亲住院了,她请假在陪床。可他忘了住在哪个病房,于是拨通了齐曈的手机号。
齐曈正在和大夫谈论父亲的病情,手机在振动上,见屏幕闪烁的来电是完全陌生的号码,没有接,继续听医生给她讲护理要点。
手机执着的在震,直到她出了医生办公室还在打,齐曈于是接起,电话里的男声似乎很生气:“怎么才接电话?在哪个病房?”
陌生号码,没有寒暄,全是对她生活的了解——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难道是以前的同学知道爸爸病了要来探望?
齐曈没好意思问对方是谁,报上病房号。电话那头一句:“知道了,我马上到。”就挂了。
八成是打错的,看看一会儿什么人来吧,齐曈回病房干自己该干的事儿。
陆彬杨来的时候,病房门押开缝儿在通风,门缝里能看到齐曈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抱着爸爸的脚,光线幽暗,她低着的头几乎就要凑到脚上了,聚精会神的在剪脚趾甲。这一幕太过温馨,有不容打扰的亲密,陆彬杨准备推门而入的手就顿住了。
父亲五十多岁,虽然是卧床的病人也穿的整洁干净,身上的背心洗的白而透亮,鼻子里、身上插着好多管子,双目紧闭像在养神。陆彬杨能看到齐曈的侧影,比前几天见面时瘦了很多,眼睛凹陷,神情很是专注,小心翼翼的生怕剪到肉。
剪完趾甲,齐曈一手固定住爸爸的脚后跟,另一只手握着脚尖开始旋转,娴熟的给父亲活动关节,目光柔柔的看着他的脸,就笑了,说话的声音像是在逗弄婴儿,又带着埋怨的娇嗔,极缓极轻:
“你怎么还没睡够啊,乖乖的听话,明天早晨就要醒来,知道吗?咱们回家吧,我住这里不习惯,回家给你做最好吃的红烧肉,你不馋吗……”
这一刻的齐曈素淡清宁,却明净的似乎散发着光芒;父女间的依恋和温情更是弥漫了整个空间,场景堪以媲美电视里的公益广告。陆彬杨只觉得暖风扑面,风轻无力,却不可抗拒的席卷人心。
他不由自主的放轻脚步退了出来,整个人似乎也柔软了,情不自禁轻轻的笑。看见对面的医生办公室,就敲门进去了,问值班的大夫:“您好,请问齐曈父亲的病情怎么样?”
大夫疑惑的看着他。
陆彬杨解释:“我是齐曈的表哥。”说着给大夫递上一支烟。
“我不吸烟。”夜班大夫摆摆手,说:“挺危险,治疗不理想,瘫得比较重,如果不是齐曈坚持抢救,说不定这几天人都没了,在办后事。瘫痪这病最后就是人财两空,拖不起的人家都是放弃治疗。你们这些亲戚应该帮一帮嘛,就母女俩不分昼夜这么熬下去,马上也是累倒。”
陆彬杨连连点头:“我们都疏忽了,你看我们需要做什么?”
“有钱就帮点儿钱,经济不宽裕就搭把手,陪床送饭帮着给病人活动活动。”
“嗯,知道了,您忙,再见。”
陆彬杨从医生办出来,那间病房的门依旧半押着,泻出冷色调的白光,在他眼里已经不复温馨,更多的是疾病的折磨和生活的艰难。
忽然抢救室里爆发出嚎啕哭声,哭声突兀凄厉,陆彬杨被吓了一跳,被急着冲进去的一群人撞到墙边。就看见医生、护士、患者家属进进出出的乱成一锅粥,依稀听出是有人抢救无效死了。
四壁惨白的医院走廊里,灯光暗淡,人影幢幢,哭喊声声,还有看不到的正在飞离人间的鬼魂,温馨之气荡然无存。
陆彬杨骨子里阵阵发阴,大步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