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娘一夕之间像是老了十岁:“你跟涛子面都没见过一面,这亲事不作数的。”
陈庆摇头:“不是的娘,我们是成了亲的,也是有婚书的。”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孙大娘:“对对,还有婚书,得去村长家里把婚书给你解除了……”
说着她就想出门,被陈庆死死地拉住,孙大娘现在的情绪不正常,她所说的所做的,完全就是在交待后事,她现在还想着要好好安顿陈庆。
孙大娘挣扎了之后没了力气,她哭,陈庆也哭。
哭他们悲痛的过去,还有看不见的未来。
见孙大娘的情绪稳定了一些,陈庆打扫完屋里的一片狼藉,又简单地煮了个在杂面汤,拿出一个鸡蛋,给孙大娘蒸了个鸡蛋羹。
陈庆目光切切地盯着孙大娘,在模糊的油灯下,看着她把粥和鸡蛋羹都吃下去,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晚间陈庆没敢回屋里睡,他守在孙大娘的门口,一下一下地打着盹,怕自己睡熟了孙大娘就做傻事了。
第二天一早,孙大娘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门就看看蜷缩着坐在门口睡着的陈庆,她的心里一酸,蹲下来看着陈庆其实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
她记得那日在镇上,恰好遇到人牙子,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陈庆,嫩生生的一张小脸,被人围观的时候头都要低到地下去了,周围人都说陈庆不值三两银子,但她还是把陈庆带了回家。
这五年来,他们两人相依为命,她早把陈庆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这会儿睡在这守着,是怕她会晚上做傻事吗?真是个傻孩子,要是自己真的去死了,陈庆该怎么办呢?他不是这个村里的人,现在又成了寡夫郎,要是没了自己,他该怎么活?
孙大娘轻轻摸了摸陈庆的头,陈庆突然惊醒,他惊魂未定,就看见蹲在他旁边的孙大娘。
陈庆立刻爬起来,只是他的腿屈了一晚上,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孙大娘扶住他:“去歇着,我去做早饭。”
“娘……”陈庆看着她,有些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孙大娘拍了拍他的手,她说话还有些哽咽:“别担心我,你去睡一觉,明天咱们去邻村,找一个做席面的,咱们得,得让涛子风风光光地下葬。”
陈庆点了点头,扶着墙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根本就睡不着,环视这间屋子,是从前孟涛住的地方,在陈庆来了之后又加了不少东西。
他自己亲手编的竹帘,原本清新的绿竹如今已经成了干涩的黄色,床上整洁如新,床单上一丝褶皱也没有,能看得出主人家的勤劳。
屋子的右侧有个很大的樟木衣柜,分了两格,里面那一格和外面的一大部分,放的都是孟涛的衣物和一些别的东西,只留了一点空地儿,放的是陈庆一些贴身衣和几件冬日的大衣裳。
床头上的隔板上放着一个箱子,是孙大娘为他们成亲的时候打的,里面放了些陈庆近日要穿的衣物,还有些针线,在冬天不用种庄稼的时候,陈庆也会绣点帕子,去镇上换个零花钱。
陈庆揉了揉自己发麻的腿,看着孙大娘掀了竹帘进来,给他煮了一个荷包蛋。
陈庆看着碗里的荷包蛋,瞪大了眼睛:“娘,这是干什么?”
孙大娘扯了扯唇笑了笑:“咱们孤儿寡母的,没必要再这么省着掖着,过好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陈庆在孙大娘慈爱的目光下把荷包蛋吃了,孙大娘收了碗:“昨日选好了种了吧?”
陈庆点头。
“一会儿我上山去把那块地的种下了。”孙大娘说,“你在家先睡一觉,醒了再来。”
陈庆一时半会儿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有想到娘亲难么快就从丧子之痛里走了出来,他不敢让娘亲一个人出门:“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孙大娘劝不动他,最后只能和他一起。他们还是背着背篓,挑着水桶,往山上去了。
经过村里几家人的家门口时,他们还能听见里面热闹的声音,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在跟自己的家人说着那些凶险与苦难。
陈庆回头去看孙大娘,孙大娘只是低下头,步子更快了一些。
两个人干活的动作都很利落,没一会儿就把一块地的种都种下了,因为是山地,这几日又没有雨,所以陈庆和孙大娘两个人挑着洛河里的水,上了山,把种下的种子都浇了一遍水。
山上的人辛苦劳作,山下的人却是喜气洋洋。
周远找好了帮他画屋子图的匠人,打算在近期就开始修房子,村长在他面前支支吾吾,周远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说可以在村里找人帮忙,管一顿饭,每日给二十文钱酬劳。
谈妥这些事情后,周远从村里准备回镇上,远远地就看见昨日那一对婆婿,这会儿正挑了水往山上行去。
那家夫郎,那么小的个子,挑着水竟然也能在这羊肠小径上走得稳稳当当。
他多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到那身影了,才头也不回地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