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染忍不住想提醒她,这可是贺云章,无论如何也不该惹的,客客气气的就行了。
果然小贺大人忙得很,两人刚说上话,立刻有人过来禀报,显然是心腹什么的,见自家大人被两个女孩子堵在门口,也毫不惊讶,目不斜视,只上来跪着禀报道:“大人,车马都备好了。”
“失陪了。”贺云章淡淡道。
他匆匆走出去,桃染松一口气,只当送走杀神,谁知道自家小姐在原地站了站,忽然脸上神色一动,挑了挑眉毛,一转身也跟了上去。
庭院里满是夕阳斜照,小贺大人的背影像镀上一层金边,亭亭如树,其实这样看着,也确实不愧是四王孙之一。
“贺大人。”
娴月紧走几步,只到阶下他能听见的位置就停下来,叫了这么一句。
贺云章果然就回头。
他性格阴郁沉静,扶着佩剑,安静等娴月说话。
夕阳中,海棠般的娄家小姐,缓缓走过来,因为阳光而微微眯着眼睛,寻常小姐都注意仪态,只怕露出不好看的表情来,她却什么神色都是好的,因为貌美惯了,知道自己的威力,天生成的娇纵,把那老实的小张大人如同泥团般搓扁弄圆,带着点天真的残忍。
她走到贺云章面前,却又露出严整神色来,朝他福了一福。
“柳子婵的事,多谢大人了。”
李璟也好,柳子婵也好,一次次都是捕雀处收尾,他是职责所在,但也可见品行,没有因为这个去要求什么,秉公办理,就值得一谢。
“奉命而已。”贺云章只是淡淡道:“小姐不必介意,我知道我是落了榜的。”
娴月的脸唰地红了。
小贺大人根本不给她施展手腕的机会,因为这缘故,反而逼出了她难得坦诚的一面。
落了榜的,多好笑。尤其这话由本就是探花郎的人嘴里说出来——他知道张敬程是那个被看中的榜眼。
偏偏又是张敬程。
饶是娴月向来游刃有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贺云章也没说什么,他只是抬头去看天空,原来他们正站在院中的桐花树下,山间常有这样的妖风,不知从何而起,吹得满树桐花打着转坠落,如同下了一场紫雨。桃染还在木台子上,也被吹得惊呼一声。
她也锦衣外罩着绡衣,风吹得女孩子立足不稳,还带着灰尘落叶,迎面而来。
好在娴月并未被吹一脸灰尘,风刚起来,贺云章就展开了斗篷,替她挡住了这阵风。
探花郎身上有好闻的草木香味,也许是梅花,他的气质也让人想起冰雪中的白梅花。
这接触转瞬即逝,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风停得快,贺云章的心腹来得更快。
“爷,宫里在催了。”他只匆匆禀报了这一句。
贺云章回头看了他一眼。
“知道了,说我就去。”
他收回手去,仍然是沉稳而冷漠的小贺大人,来去匆匆,实在是宫里催得急,心腹已经把马牵到院门口来,他翻身上马,明明是文官出身,骑马却也这样利落。
系马高楼垂柳边,是诗里的游侠少年,然而小贺大人要去做的,是鹰犬做的事。
他的马通体墨黑,显然也随他在暗夜里匆匆奔驰过许多年。
“对了。”他眼看要走,却勒住马头,又看了娴月一眼。
娴月只当他是要说点正事,但贺大人却笑了。
这是娴月第一次见他笑,探花郎生得清冷俊美,如同冬日的薄冰,这一笑却如同冰雪消融,让人窥见贺令书当年满朝仰慕的风采。
“我找过了,那块石头不在竹林里。”他淡淡道:“兴许被山洪冲走了吧。”
除了娴月,就是满京城的人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而满京城的人也无法理解娴月的震惊。
那天桃花宴的最后一场宴席,云夫人只请了最亲近的子侄和晚辈,桃花铺满山涧水面,被水冲得飘荡东西,那景象如同梦境。
云夫人说她年轻时曾经和她丈夫在此游玩,涧边的石头上镌着浣花两字,是她所题。
而贺南祯的父亲,已故的先安远侯爷,则在竹林中题有一块“停笔”的石头。
为陪她浣花,所以停笔。
这是千金买一笑的故事,可惜写下这两字的人早已不在人间,年年岁岁花相似,娴月从来只喜欢相聚,厌恶离别,那天却忽然起了个执念,一定要在林中找到那写着停笔两字的石头。
所以她才会带着桃染在林中一遍遍寻找,最后撞见张敬程。
桃染大概都以为她是故意撞见张敬程。
没人知道她在找那块石头。
除了贺云章。
因为他也在找。
不然他不会撞见娴月林中教子,才说出这句“我知道我是落了榜的探花郎。”
多诛心,桃花年年在开,这时光从来不为任何人停留,曾经那样浓烈的爱意,最终也被时间的洪流冲散,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但他也和她一样,偏要找到那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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