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郡宋子县虽不如下曲阳繁华,但早在战国时便是赵国大城,燕国乐师高渐曾逃避秦始皇追捕,在宋子隐藏为佣,他在此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
而因为这层渊源,“筑”这种乐器,也成了宋子人的最爱,乐风酷似燕地,慷慨悲歌。如今大姓耿纯还乡,光复本县,宋子人便在城头执竹尺,击筑欢庆。
耿纯抬头看到这一幕,喜则喜矣,却让人将在高处击筑的老人们请下来。
“别忘了高渐离是如何刺杀秦始皇的。”
若是魏王伦入城时被刺客盲狙一筑砸碎脑袋,那可就神作了。
自从去魏郡给第五伦做副手后,耿纯已经许多年没回故乡,眼下带大军抵达耿家坞院外时,却见昔日的高门大户,只剩下一片丘墟。城外的祖坟也让铜马给刨得一干二净,陪葬品被盗窃一空,尸骨随意抛洒,与饿殍及战死者混杂在一起。
死人倒了大霉,但好在活人没事,耿家人早在一年多前,便被耿纯陆续接走。
“福兮祸兮。”耿纯对军中的族人说道:“魏王刚刚起兵鸿门之际,刘子舆也自立尊号,连我亦能受了北汉御史大夫之印。后来汉魏敌对,北州疑惑,我宗族众多,生怕汝等生出异心,犯了糊涂,是以举族迁至魏地,以绝反顾之望。”
“当初汝等不愿离开,却因此逃过一难。”
现下倒是不可能再有人犯嘀咕了,河北形势已定。
等第二天,第五伦也入得宋子城后,得知了耿家庐冢遭难之事,遂大度地表示:“等灭了刘子舆,余要给伯山重建耿氏坞院。”
又似是半开玩笑地说道:“若是伯山愿意,可更易封地,来做宋子侯,富贵还乡!”
耿纯却婉拒了魏王的好意:“大王,臣不打算回宋子了。”
若昔日他家穷困如今富贵,那当然要锦衣在故乡走一走,但耿家过去就相当于宋子县封君,如今再回来装给谁看?
耿纯对家乡不眷恋:“树挪死,人挪活,昔日族中坟冢还在时,族人安土重迁,不肯离开。如今既然被王郎所毁,倒不如乘机迁走,大王需要耿氏去哪,我家就去何处!”
这番政治表态,让第五伦颇为舒服,若耿家留下,“河北第一豪强”必是他家。
但耿纯先前听闻第五伦在关中所作为,知道魏王虽暂时拉拢河北豪姓打击铜马,但事后肯定会加以压制,自家身为”外戚“,在冀州也颇多姻亲,还搁在这阻碍魏王施政,实在不妥。
离开河北,不会影响耿氏富贵,留下来反而会被各路愚蠢的亲戚拖累麻烦,还是走为上策。
南路大军入驻宋子城后,某位将军也绕路过来谒见魏王,正是来自渔阳的吴汉。
不过从东路军赶来联络的绣衣都尉张鱼,却早吴汉一步到达宋子。
……
当第五伦问张鱼,吴汉如何时,张鱼便能抢先给魏王留下印象。
“河间的事,臣与吴汉皆有过错,臣的错还更多些,虽是渔阳兵先开衅射箭,部下被迫还击,但我身为绣衣都尉,专管敌情,却连对面究竟是敌是友都没搞清楚,就任由麾下与之交战,实在是大过。”
不愧是第五伦带大的,张鱼说话很讲究艺术,对容易被认为是“公报私仇”的河间误击友军事件,哪怕自己稍占理,也带过不提,只讲了吴汉不肯跟他去拜见东路主帅马援,而自行其是。
“万幸,吴汉及渔阳突骑切断了铜马东路军补给,使其内外交困,也算助了马国尉些许。只是类似的事可一不可再,渔阳突骑虽骁勇,但毕竟是初降的客军,总得听大王调遣才行,而吴汉虽有才干,却也性情桀骜,不易服人。”
如此一来,好话坏话全说了,暗示吴汉跋扈,第五伦不动声色,让张鱼下去,召吴汉来见。
吴汉毕竟刚从百里外赶来,风尘仆仆,能明显看到衣上的冰渣,湿一片干一片,脏乎乎的,有些地方还在脱甲时扯破了,也顾不上洗沐,一身马味。
他容貌乍看敦厚,身材不高,与第五伦差不多,二人就算站着也能平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