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有心人往深处刨根问底,得知真相后就越发如坠云雾,此人竟是北凉人士?原本朝廷出了一个飞黄腾达的晋三郎就已经很让人吃惊,不料此子声势犹有过之而无不及,须知晋兰亭的进身之阶可称不上怎么光彩,据说先是靠着一封老凉王的引荐信跻身京城官场,后来又是以兰亭熟宣这种雅玩挤入公门,而作为国子监右祭酒同乡的他,身世清白,进阶之路也走得坦荡干净,哪怕娶了位郡主,这些年也从未传出半点夫凭妻贵的闲言闲语。而且这些年在京城所处几个位置,不论是短暂的翰林院黄门郎,还是最长久的东宫侍讲还是更为短暂的起居郎,始终都算是个相当靠近帝王家的读书人,恐怕就算他自己满大街喊自己是北凉死间,也没谁愿意相信。
他就是出身于北凉寒门的读书人,陈望。
当然如今京城上下都应该敬称一声“陈少保”了。
今日勤勉房,不过卯时三刻,天色犹昏暗,便已是书声琅琅,勤勉房又分上中下三房,大体上六岁至九岁在下房,十岁至十五岁在中房,十五岁以上就读上房,其中女子年龄划分另算,直至男婚女嫁,以及得到授业师傅的承认,方可退学。今日正值儒家日,三房内各有一位长者在引读儒家张圣人的经典,难易程度自然会不同。勤勉房的下房外,站着一位身着紫袍系御赐羊脂玉带的“年轻士子”,看着那些摇头晃脑使劲诵读经书的幼龄稚童,按着先帝立下的规矩,都不许在房内戴貂帽披裘衣,冬寒刺骨,也是如此,此时房内只有在师傅讲案底下摆有一只小铜皮火炉,那些绝大多数生下来就与国同姓的孩子,跟贫家子弟就学私塾并无两样,大多脸颊冻红,手脚畏缩,趁着师傅读书的间隙,赶紧低头呵一口热气在被冻得僵硬的十指上。屋外,除了这名衣着特殊并且在一般人眼中颇为陌生的读书人,还有一位得以披大红蟒袍的宫中老太监,小心翼翼站在外边,上了年纪的老宦官有些走神,没有注意到那位读书人的到来,这也难怪,他说是得盯着勤勉房以防不测,可他这一站就是十多年啊,袍子都换了七八件了,十多年下来,宫中事务本就气度森严,哪有什么不测?不管成年从这里走出去后在外头如何行事跋扈的赵室子弟,求学之时,谁不是如他这般毕恭毕敬站着,他们则乖乖坐在那里念书背书?饶是赵武和赵风雅这样出了名的皇子公主,只要是进了勤勉房坐下后,那也都是夹起尾巴做人的。老太监看了眼屋外,院子里入冬后倒是在枝头多挂了一盏大红灯笼,悄悄叹了口气,听说外头不太平啊,广陵道上那些余孽贼子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姓姜的小丫头说复国就复国了,害得宫内好些个当年从西楚皇宫里逃出来的老家伙们时下都胆战心惊,得闲时连几口小酒都不敢喝了,说是怕被人误认为心有积郁借酒浇愁。好像西边那边大小蛮子也不消停,大蛮子北莽要闹,小蛮子北凉也跟着闹,他这辈子也算见过些风雨了,可就是整不明白这些家伙好好太平日子不过,非要瞎折腾个什么劲?甚至连那位首辅大人也鬼迷心窍了,你说你碧眼儿年纪还没我这么个宦官大,官却也已经做到那么大了,怎的还不知足?这不明摆着是自寻死路吗?老太监没来由想起院中那些花花草草,忍不住就有些唏嘘,心想首辅大人呐,这人命可不是那些草木,今年冬没了,明年春就又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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