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定然是无心之失。”
张静清道:“有心无心不重要,立誓吧。”
“不,这很重要,师父,请恕我不能立这个誓。”
目光望来:“哦?”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美丑、善恶,无辜有罪,如何区分呢?”
张静清正要开口,李无眠又道:“师父是想说这天下人心自有定论吗?那如果有一天,我认为的无辜,天下人心认为有罪;我认为有罪,天下人心又觉得无辜?是顺应天下人心,还是坚持本心?”
张静清眉目紧皱。“师父,现在外面是乱世,不是吗?”
“没错,但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李无眠报以一笑,张静清归于无言,仍是不解,这种觉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天生的吗?也许吧。
也罢,不立就不立,他并不会强求,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会明白。
然而有一件事,他必须强求。
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李无眠一个机会。
张静清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并未斟酌什么,反像是随口一问:“那一天晚上,你说的话,为师字字都记得,这么多年过去,想通与否?”
“我从来就没有想通过,因为从来不必去想什么。”
看着仿佛漫不经心的师父,李无眠的心情也是复杂的,他是没想到,师父会这么的执着。
“这些年过去,你那些师弟,都当你是开玩笑,师叔师伯,也是如此。”
李无眠默然片刻:“我以为您明白,原来是我以为。”
张静清望向别处,他当然明白:道骨无道心。
修道二字,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是空的,是虚幻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也不局限于普通人,即便是所谓的‘道士’,又有几个能够看见,更别说接触,怕连感觉都感觉不到。
张静清能感觉到,却是隔着一层膜,若有若无,若虚若幻,似真似假。
这其中的原因,张静清十分清楚,既非道骨,道心不纯。
龙虎山天师,道门魁首,岂能一心修道呢?
虽然道门领袖不能一心修道这件事有些讽刺,但的确是一个事实。
李无眠不同,对他有十足的信心,只要结出一颗道心,必然能够接触玄之又玄的‘道’,乃至于得‘道’。
也会为之创造一切有利的条件,不必为红尘俗世所牵绊。
“师父,我知道您想看到一个纯粹的求道者,那个人必不是我。”
“为师承认,是想看到这么一个求道者。”
张静清并不否认,这其中,有着他那一份私心,不仅仅是对李无眠的期望,也是他对‘道’的执着。
太常见了,一辈子抓不住某样东西的父母,知道此生无望,于是让自己的孩子去抓。
“但是,无眠啊,你真的无心求道吗?”
“是的。”
“那为何这十余年来,从未提过下山?如果你想,你七岁的时候,师父就会为你找到好的人家。”
“师父不要我了吗?”
“你这孩子。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提那件事情,反而成为了师弟们的趣谈。”
“我感觉有一双双大手在推我,我是龙虎山的大师兄,需要做表率,成为大家心目中的那个人。”
张静清目光温和:“厌恶这种感觉吗?”
李无眠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不。”
“如果你固执的站在原地,这些手能推得动你吗?”
“不能。”
张静清面色严峻:“为师最后一次问你:无眠,什么是你的本心?什么是你的路?”
李无眠面色微僵,颅中响起嗡鸣,初时尤若蚊呐,霎时洪钟大吕。
他真的,没有求道之心吗?
心绪微乱,殿内镀铜的香炉轻轻震动,锥形的香灰趋于平整,殿门的铜环无风自动,叮铃作响。
“让我想想,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