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弥漫着少许的冰雾和水汽。
一头干练的短黑发变成了及腰的白发,眉心裂开一道缺口,鲜血溢出,衣衫残破。
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噗通……
地劫星瘫坐在冰面上。
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失去,还是在几十年前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被堕魔身撕碎的时候。
可那时,他尚且能够将全部的感情都转化成憎恨,去痛恨魔,去憎恶那该死的魔域。
但这一次,他又能憎恨谁呢
他只感到了无尽的空虚以及哀伤。
“早跟你说了……”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这很过分吗!这很难吗!”
“为什么就是不听啊!”
他挥拳砸在冰面上,白色的碎屑乱飞,一拳拳砸落,手掌磨破了皮,血染冰层。
后方有弓使跟近。
天梁星望着这一幕,良久无声。
其实早在他做出选择的时候,眼下的结果就已经可以预料了。
天梁星走上去,按住地劫星的肩膀:“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是我朋友……他救过我的命……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他。”
地劫星双手抱着头,手指甲几乎陷入头皮里,跪在冰面上,痛苦万分的蜷缩成一团。
哒哒……
静默的海面上,又一次响起了脚步声。
沉默的弓使们回望去,见到了疾驰而来的陶如酥。
她还是抵达了这里。
不过是在霸者的默认下抵达的。
镇十方早已猜到了结果会是如此,所以他等待一切结束后让陶如酥前来亲眼看看心爱之人的落幕和结局。
她来了。
她不可能不来。
一路上奔跑的十分焦急。
可来到了近处,她却停下了,变慢了。
因为害怕。
因为惶恐。
因为不安。
躺在那里的人影有些陌生,冰天雪地中的青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好似随时都会坐起来给自己打一个招呼,像是往日一样的冲着自己微笑。
可她已经走的这么近了,还是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好安静啊。
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陶如酥感觉身体变得好沉重,每一步往前走去都需要莫大的气力,无可遏制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迫使着她回头,强行挤压着,让她回头,让她离开,不去要看,不要去面对……那份血淋淋的撕心裂肺的事实。
可她终究还是要去面对的,不论多么害怕,每个人都无法将目光从现实中移开。
残酷的真相对她露出了獠牙。
一个照面,她的心灵被撕裂开,巨大的空洞中渗透出无尽的虚无感。
她握住了已经变得冰凉的手掌,感受不到一丝心跳。
即便是将手掌贴合在脸颊上,仍然是刺骨的冰凉。
陶如酥不断注入真气,甚至割破了手腕放出鲜血贴在他的嘴唇上,试图靠着血脉力量中的强大生机来唤醒长眠不醒的青年。
直至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阻拦了她继续的疯狂行为。
“够了……他已经死了!”
一句话仿佛一记重锤,万般喧嚣在耳畔响起,重新将她拉回到了现实当中。
陶如酥茫然的抬起眼睛,拒绝接受现实,她牵动了一下神情,瞳孔收缩,眼眶扩大,表情管理失控,仿佛一头厉鬼般,神情恐怖且狰狞。
每一个人,面对失去的痛苦时都会有截然不同的表现,拥有截然不同的阶段,但最终都是从抗拒到接受。
她低下身,拥抱着青年。
昨天昨夜,他的身体还是那般的温暖,就像是她渴望已久的家。
陶如酥张开口,喉咙里发不出一丁点声音,连哭嚎也没有。
她在嘶吼。
无声的痛苦嘶吼。
她想起了第一次的相遇,在那个蝉鸣的夏天,在学校的走廊,在学生们的朗读声中,在飘着橘子清香的汽水味里……
她记起了最无助时刻中,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拥抱着自己的那份安心感……
她认为他们一定能够在一起白头偕老,走到那一步只是时间问题……
她畅想过未来的一切,虽然偶然会为自己的情敌太多而感到烦恼……
然后。
她失去了他。
也失去了全部。
永别唐突的到来,宣告了她理想人生的死刑,往后余生再无美好愿景。
我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太阳熄灭了,所以被夺走了一切的陶如酥终于学会了憎恨。
这份憎恨的火焰从她破碎的心口中长出,在过去那些美好的碎片中滋滋点燃,美好幻梦的破碎是憎恨之火的最佳养料,等它将一切过往的美好记忆吞噬殆尽后,将会满溢而出,再也无法抑制。
过去的自己死去,全新的自我在火焰中新生。
失去的悲伤化作愤恨的烈火,最终将会点燃这个世界。
不幸的是……
她真的拥有这份潜能。
更不幸的是……
很多和她相似的人都有。
陶如酥沉默的背起青年的尸体,朝着南陵市的方向走去。
她要带他回去。
她要带他回家。
弓使们不敢打扰,也不敢说一句话,只能这么目送着她远离。
“我其实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代表正义的一方。”一名年轻的弓使说。
“那你现在就该放下这份天真了。”另一名弓使低沉道:“我们都是刽子手。”
“这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这才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