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贾德森祭司大人打算把那个死而复生的怪男孩,交给她养。
是的,死而复生。
在仅仅出于猎奇,或者也存有那么一点儿对惨死男孩的怜悯,而选择挖出那个布袋,还险些被布袋中的男孩活过来的景象吓晕后,祭司大人慌了。
有着那样令人不齿爱好的他,显然称不上好人;
可另一方面,平日既不欺压良善,也不作奸犯科,自然也不能完全归之为坏人。
最起码,杀人这事,他干不了。
这么一来,“莫名其妙活过来的男孩”就成了个麻烦。
他不愿意杀死男孩,又不愿意收留男孩。
至于说,帮男孩寻找父母什么的,那就更别提了。
且不说这事万一被那个会杀人的凶残骑士发现后,会不会来上一次灭口。
只说找人,根据那骑士的说法,是随意寻了方向,策马狂奔了几个日夜,可鬼知道他从哪个方向来的,具体路径又怎么走……
祭司大人不想冒着得罪骑士的风险,费心力去做一桩对自己无益处的事。
帮男孩找个容身之所,好好活下去,已经算是他最后的一点儿良心了。
至于说,容身之处是否靠谱?
那是命运才该操心的事情。
于是,海伦娜得到了神谕:夭折的孩子终将改头换面,重回你的身边。
她的男人霍普利斯气得在神庙门口吐了口唾沫:“瞎放屁,死人是不会复活的。”
但海伦娜对此深信不疑。
第二天,她就从神庙接回了男孩,并把他看作自己那个夭折孩子重回人间的化身,充满温情地拥抱他、亲吻他,还忍着盈眶的热泪说:“妈妈最亲的小乔恩呀,你终于又回到妈妈身边了!”
霍普利斯无法阻止自己的妻子。
他生得很魁梧,曾经是个身手不错的猎人,但在几年前的一次意外里,倒霉地摔断了腿,从此走路一瘸一拐,再也没办法进山打猎了。现在,他每日无所事事,偶尔帮人带个路、打个下手,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找个短工,但往往拿到手的钱,还没妻子海伦娜帮街坊邻里缝缝补补赚得多,因此,他不幸地丧失了一家之主的权利,家庭地位还每况愈下。
尽管如此,男人依旧坚信,自己要比妻子聪明得多。
而妻子现在愚昧的行为,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儿。
他忍不住从旁冷嘲热讽:“你这个大傻货,海伦娜。这孩子怎么可能会是你那个夭折的小宝贝儿,他多半是个不知从哪里抱回来的野/种,血管里留着一个肮脏男人和另一个下贱女人的血液。”
海伦娜假装没听见。
她继续温柔地抚摸男孩柔软的金发,并试图再次将他拥入怀中。
对此,新鲜出炉、死而复生、夭折孩子的化身、海伦娜的新任宝贝儿子、完全搞不清眼前状况、目前被叫做乔恩的男孩,脸上是一种近乎梦游般的迷惘表情。
这孩子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
突然苏醒,被布袋捆扎,深陷绝望的泥土之中,四周一片窒息般的黑暗、冰冷和死寂。
死寂到什么程度?
死寂到能用耳朵听到,一只只小虫子在土壤中钻洞的细细簌簌声音。
然后,无法动弹和挣扎的身体渐渐僵硬,血管中血液似乎也在缓慢凝固,身体的温度不断流失,鼻间的空气越来越少,大脑因缺氧而浮现出了诸多光怪陆离的幻觉,什么虫子正在啃噬自己的血肉,什么灵魂渐渐升向了一望无际的天空,什么一身黑乎乎的死神正在空中朝着他露出一抹扭曲的狞笑,什么会自己奏响音乐的钢琴……
等等,最后一个!
好像真的有声音!
是了,有钢琴曲响起……
但不是耳朵听到,不是眼睛看到,不属于任何肉/体感官所感知到的,是烙印在灵魂中的阵阵回响,熟悉的“噔噔噔噔——”,钢琴键被按下了,两个音和一个三连音,明明如此简单到极点的组合,却在一瞬间,带来了风起云涌、浩浩荡荡的辉煌之感,昭示着战争、独属于一个人的战争即将打响,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糟糕的原生家庭、耳聋、病痛、被坏透了的情绪日夜环绕,有些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操蛋。
贝多芬天天过着这么操蛋的生活,却创造出了命运,以至于每当命运之乐响起时,仿佛都有人在耳边反复不断地呐喊、鼓劲儿……
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
痛苦是火,痛苦是茧……
只有灵魂足够坚定,才能赢来新生。
于是,在慷慨激昂的《命运》中挣扎;
再历经一场漫长到足以让人从生到死挣扎几百遍的煎熬等待。
终于,黎明前夕。
贾德森祭司大人把他从土里挖了出来。
解开布袋的那一刻,乔恩犹自放任灵魂沉浸在不可自拔的音乐幻觉中,漂亮的金发如鸟窝一样乱糟糟,只颜色依旧如日光般耀眼,还带着泥土和血迹的脸上是仿佛醉酒后的晕乎乎傻笑,在微微透亮的晨光中,确实呈现出了如骑士所言的那种近乎魔性的美,并且,更加迷离、更加梦幻,仿佛全然不属于这个世界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