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黑路远,从潞河驿到张廷玉邸足走了一个时辰。他是张廷玉的门生,府里人头极熟的,见他进来,早有一个二管家笑嘻嘻迎上来道:“我们相爷竟是神仙。料定了您要来!客房候见的大人都撵了,说是李制台要是到了,直接就领进去呢!”李绂一笑,塞过一块银子,跟着管家径往书房去。一边走,一边细问:“张相还是四更起床?身子骨儿怎么样?梅凤大公子听说放了济南知府?”那管家一一小声答着,“相公越想越精神,如今匀下来一天睡不到两个半时辰。梅凤哥儿原说留到直隶保定的,这是万岁的特旨,好随时照应老相爷,老相爷坚辞了。说他在朝为相一日,兄弟们不能留直隶做官。何况李——李大人您当直隶总督,又是他老人家的门生,得避嫌……”一边说,已到书房回廊口,管家便站住脚,说道:“里头正会议,是我爹在里头照应,我不能过去,老爷请自便。”李绂提着气点点头,弹冠振衣直趋书房,刚到门口,便听里头张廷玉的声气:“是巨来么?里头人多,不要行礼了,靠窗那边椅上坐了。”
“是!”
李绂答应一声进了书房,果见允祉允禄两位王爷坐在正面客位,都穿着朝服,二层金龙顶朝冠和朝珠都放在茶几上,其余的人也都穿戴齐整正襟危坐,很像是从朝里退出来,家也没回就赶到相府来的。除了诚亲王允祉和庄亲王允禄,下首坐着一位一品红顶子大员,是丰台大营提督德隆阿,一个二品顶戴的武官李绂也认得,叫图里琛,如今是九门提督。还有几位都是内务府的,除了一个叫俞鸿图的司礼堂官,李绂都不认识,因靠窗边椅上坐了,用目光和熟人一一招呼。
“李巨来来得正好,”庄亲王允禄正在说话,“你这位总督一到,京师各武备衙门主管也就齐了。我们这些人是今天下午在大内见的皇上。怡亲王病得不能理事,晚间皇上还要去看他。嗯……今晚是两个会议分头开:一头在廉亲王那里,几位旗主听八哥布置整顿旗务的事;我们这头也议一下。因为旗务已经七十年没整顿了,旗人现在不能打仗,也不事产业,这个样子下去将来都要变成废物——巨来刚才不在,怕你听不明白,我这里先说一下。我们并不要难为这些旗主王爷,是要帮他们有条理地办好差事。”在康熙皇帝留下的二十个儿子中,允禄排行十六,幼年因为顶撞太子允礽,挨了大千岁允禔一巴掌,打得耳朵有点背,倒也硕身玉立一表堂堂,因为他忠厚朴讷,一向只管迎送外藩,兼着一个内务府王大臣的差使,从来没有在办事臣子跟前出头露脸。这番话是专对李绂讲,让李绂“明白”的,可惜言语毫无伦次,云天雾地的乱扯,听得李绂瞪着眼,心里稀里糊涂,口中只得应着“是”。诚亲王坐在上首,见李绂一脸茫然,忙插口替允禄解释:“十六爷讲得很清楚。整顿旗务是件扎手差使。朝廷准备削减旗务开支,让旗人自食其力,在京各王府,旗营满人好几万,怕出乱子,八爷因此叫了旗主王爷进京。他们那边会议整顿细务,**这边要严密关防督察,防着小人造衅生事。张相请大家来,就为商量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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