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运河上,他把瞎了眼的顾玉接回来时,顾玉问道:“我们是朋友吗?”
他当时嘴硬没有回答,其实已经把顾玉当朋友了。
他这个人嘴巴又毒又欠,跟他相处的人都受不了他,身边看着花团锦簇,实则回头看看,连个交心的人都没有。
说到底,他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想要的勾勾手指就能得到,他这种人,哪里需要交心的朋友呢?
可是跟顾玉在一起这段日子,他觉得有这么一个人,能跟你对弈喝酒,默契十足又势均力敌,是一件多可贵的事情。
扪心自问,他真的只是把顾玉当朋友吗?当朋友,会因为对方身边站了另一个女子,自己就嫉妒得发狂吗?
可是再问一遍,他喜欢顾玉吗?
那两个字就像是烙铁,火辣辣地烫在他心头,他不敢承认自己对朋友有别样的心思,唯恐亵渎了这段情谊。
唯剩下沉默。
君显知道他父亲君晋死得早,长公主只知溺爱,没人教过他怎么处理一段感情。
没关系,他这个当叔叔的来教,来引他走上正路。
君显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讲,道:“先不说世间阴阳调和,万物生长,断袖分桃之情本就不容于世。单说你是你父亲的独子,她也是镇国公的独子,你们之间要跨越的东西太多了。”
君泽的拳头下意识紧缩,道:“二叔说阴阳调和,万物生长,可是二叔不也孤身一人,笑傲人间,二叔当年跨越的东西就不多吗?”
君显眯起了眼,当然多,他天生反骨,年轻时的恣意妄为比起君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一生爱自由,为了不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一个陌生女子敷衍过日子,什么招数都做出来了。
被怒骂,被耻笑,被贬斥,甚至被逐出君家,为的就是反抗那些繁文缛节,陈规戒律。
他孤独一生,也换得了自在一生,他不后悔。
但是君泽不一样,他封号逍遥,可是他母亲长公主出生皇家,再怎么逍遥也不可能真的逍遥。
看着这个跟自己很像的侄子,君显叹口气,然后伸出手。
兜头就给了君泽后脑勺一巴掌,道:“你能跟我比吗?老子当年在京都荒唐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君泽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他二叔没把话说明白,他也明白,是比不了。
君家已经变了,不是那个想恣意妄为,就恣意妄为的君家了。
从他父亲娶了他母亲长公主那一日起,从他姑母孝悯皇后嫁给圣上那一日起,从五皇子诞生那一日起。
君家就变了,满门荣华,注定要跟皇权纠缠不清,无法独善其身。
他平时再放肆,自己在心里也有一把尺子。
因为他知道,君家绝对不能,也决不允许再出一个君显。
君显这时才像是一个真真正正世家出身的人,一身草莽气下,还藏着对世态的清醒。
君显继续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冷眼瞧着,她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她就像是那匹小红马,你很喜欢,可是她终究要奔向别人。”
这话很残忍,君泽抬起头,眼底有些泛红,道:“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吗?”
君显哪里知道有没有,但是君泽既然问他,就只能有一个答案。
他迎着君泽暗含希冀的目光,双手交叉,缓缓道:“一丝一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