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拂日了然的点了点头,看了看宽敞却放满了精致华美陈设的寝殿,温和道:“大娘对阿煌并无恶意,我想你亲自动的手脚当不会伤了她,如今她昏睡着也好,只是大娘打算在此刻与我动手么?恐怕邱监未必会同意吧?”
薛娘子意味深长的望着他:“你是宪宗皇帝为九娘选择的夫婿,文华太后生前对你万分关心,不在五郎之下,她去后,昭贤太后与宪宗皇帝也是时常使人暗中观察你的作为习性,你于箭技上面本就是天赋惊人了,又师从剑南燕寄北,听说上回在高冠瀑布下面,连同样师出燕寄北、还是燕寄北故人之子的燕小郎君就栽在了你手里,我早就不是少年时候那事事讲究光明磊落的长安女郎了,你以为我会和你动手?”
杜拂日皱了皱眉,却见薛娘子眼神如冰:“先前,秋十六娘为了助你们成事,特特以亲自献艺将我从紫阁别院骗了过去,当时送请帖上紫阁峰的,是燕小郎君与那孟二郎君,燕小郎君担心我顾忌着九娘的名誉不肯去北里,所以在别院里主动报上了燕寄北的名号……我后来又恰好知道了他竟是你师弟,你这个师弟出身市井,虽然也算跳脱精灵,到底不比在宫闱历练多年……所以我向他打探到了一件事。”
“你们叔侄二人用的香虽然有所不同,但用意都是一般,杜青棠喜用精只香,此香传说善除万鬼,而你用必粟香,除万恶之气,皆有扫荡朝野奸佞、恢复鼎盛河山之意!”薛娘子悠悠的说着,像是压根就没看到杜拂日渐渐苍白的脸色,“你们用这两种香,无非是一则心中愤懑难言借以抒发,或者宪宗皇帝时也借之向其表明心意,二则却是为了自勉,免得松懈。这两种香,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香气凛冽。”
凛冽这个词用在了形容香气上,往往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指此香气息过于偏冷,偏寒,另一种则是香气浓烈。精只香号称驱除鬼邪,必粟香号称善除万恶,都是香中的霸道者,否则杜拂日身上只带了一个必粟香的香囊,却如何能够在燃了数个时辰的瑞麟香的寝殿里,还能够叫薛娘子嗅到那一丝必粟香的香味?
这种浓烈的香气善能醒神,可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它们太过霸道,所以若是附近有其他香味,却是极容易被遮盖住。
全然无视了杜拂日踉跄着扶住了不远处的一张矮榻,薛娘子从袖中摸出了一只金盒,打开,露出里面一方淡红色的膏体,淡淡道:“你这会不要害怕,如今你站不住,不过是因为这一炉的瑞麟香里面掺了些迷香罢了,我要借九娘的名义哄了你单独进来,她当然也必须在这里,可我也不想她听见瞧见什么,免得日后想起来伤心难过,所以虽然耿静斋的药里已经有了安神之物,到底还是点些香放心。当初在迷神阁外,你用来引走九娘的似乎也是一种特别的香料吧?放心放心,这会你可死不了。”
她微笑着,将金盒递到了杜拂日面前,仿佛是东西市里殷勤推荐的商贾,带着一丝得意的解释,“这叫醉颜酡,这名字一是指它的颜色,二却是指被它杀死的人,毫无异常,惟面色如醉。是早年出阁的时候,父亲将我叫到了书房偷偷交给了我的一对金盒里的一只,只因那时候沈郎虽然与我两情相悦,可沈家长辈与妯娌却都是大抵不喜欢我的,父亲给我这个,便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个东西,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能对男子用,另有一盒离恨天,我送给了五郎,昭贤太后便是点了离恨天,才在龙池溺毙。”
“我虽然自小被郭家养得娇纵任性,养就了直来直往的性情,却并非无自知之明的人。”薛娘子介绍毕了,重新退回香炉边,小心的拧开了仙鹤的脖颈,露出下方做成了鹤身的炉腹,将那一块醉颜酡整个倒了进去,随手把金盒丢到了一边,轻轻拍了拍手心,笑着道,“杜青棠在前朝呼风唤雨那许多年,当初郭家之事,更是证明了他的手腕,这样一个人,无论斗智还是斗势,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哪怕五郎贵为至尊了,没了郭家襄助,也是徒然。大约我唯一能胜他的地方,就是斗勇,不过杜青棠是不会来与我一个女郎斗勇的,到了你这一代,斗勇我也比不过了……好在我并不贪心。”
薛娘子悠悠一笑,见杜拂日尚且不甘心的想要爬起,她眉眼弯弯:“更好在杜青棠只有你一个侄儿,当年他绝了郭家一族,如今我绝他一房,虽然亏得紧,可这会他才发动了宫变,正是春风得意时,唯一的侄儿却死了,你猜,杜青棠固然养气功夫一等一的好,这会却会不会猝然暴怒而死?”
见杜拂日终于颓然倒下,薛娘子慢慢收了笑声,将头转向帐内的元秀,寝殿中发生的事情,元秀如今却是一无所知,她沉沉的睡着,气息平稳,面色绯红,瞧起来实在是可爱极了。薛娘子静静的看着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她手腕一翻,露出腕下一柄约莫两寸来长的银刀,刀刃反射着寒光,锋利一望可知……
银刀挥起又落下,只听一声沉闷的噗嗤声,鲜血飞溅,罗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