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拂日默然,郭家底蕴当然比不上杜氏深厚,然而当年安史之乱,郭老令公匡扶社稷斩露头角,其子尚贵主,其女亦纷纷嫁入高门,外孙女便是后来的太皇太后——那时候郭家声势之盛,单看后来乱政的王太清便可窥一二,王太清早先不过是郭太皇太后身边的一个内侍,因被太皇太后吩咐到怀宗皇帝身边伺候,渐渐的竟执掌了朝政不说,在太皇太后去后,皇室无人能够节制,连怀宗诸子的生死都操控于他手中。
若不然,当年郭家殉忠时唯一逃出的郭十五郎,又怎么凭借一己之身,在潜入宫闱被发现后,不但迫得全盛时候的宪宗与杜青棠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说,就连神策禁军的军权都被他夺了去?
若非杜青棠与宪宗手段过人,怕是以郭十五郎不惜与河北诸镇联手也要报郭家之仇的做派,早就指挥着四十万禁军踏破长安、焚毁宫室了。
“燕郎的性格的确激烈了些,不过他如今与师父在一起,师父年轻时候杀性极重,上了年纪之后却是越发的悲悯起来,定然会看住了他的。”杜拂日温言劝说道,“郭家如今只剩了燕郎一点血脉,他便是再怎么不甘心,总也要想法子把血脉延续下去,等过几年娶妻生子,在剑南那边安定了下来,亦有了牵绊,怕就息了复仇之心了。”
元秀抿嘴笑了一笑,轻声嗔道:“我见你整日里忙碌得紧,难得想到一件事情可以帮你一帮——毕竟这本帐单里提到的出入我在宫里时候多少记得些。”说到这里元秀微微一叹,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若是薛娘子还活着,对内库的帐单定然是比元秀记得更清楚的,毕竟邱逢祥进宫的时候她年岁太小了,宫里发生过什么事,出入之类,哪里比得上薛娘子跟在昭贤太后身边耳濡目染的自己也有一本帐?
杜拂日为人警醒,元秀虽然没说出来,他也能够猜得差不多,不欲提到薛娘子,便换了话题调侃道:“你今儿进门的时候你猜杜黠与我怎么说?”
“莫不是告诉了你,上一回你去北里时多瞧了两眼的娇美小娘子已经与你赎了出来,悄悄安置在了哪个外室,只等你有空过去享用?”杜黠是杜拂日贴身侍卫杜默的兄长,武功不及杜默,但为人沉稳,从前一直打理着杜氏五房里的产业,杜拂日尚主之后,便将他派过来打理公主府,如今正是大长公主府中的家令。
见元秀一边软语说着话一边拿手指点着自己手臂,模样爱娇,杜拂日虽然疲惫,也不禁心头一热,便停了替她按揉的手,顺势下滑揽住了元秀的腰,微微用力将她抱住了,含笑道:“我几时空得能够去北里来着?我怎的不知道?”
元秀眼珠转了一转,掩嘴笑道:“好罢,不是在北里,嗯,我知道了,定然是在路途之上遇见的?喏,人家瞧见杜家十二郎骑马入朝,姿态潇洒,便上前拦住了你欲荐枕席……”说到这里,却听角落里扑哧一笑,两人都是一怔,转头看去,却见采绿已经机灵的拎了裙角,一边顺着墙角向外溜去,一边笑着道:“奴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阿家与驸马继续说罢!奴去瞧瞧厨下的汤水怎的还没煮好?”
她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被丢下的元秀与杜拂日倒是有些瞠目结舌,半晌,元秀一推杜拂日,嗔道:“都是你胡言乱语,害得我被采绿嘲笑!”
杜拂日也不与她争,俯身吻着她修长的脖颈,低笑道:“原来在阿煌眼里,为夫这般俊美,竟是寻常在路上走一走,也能够引得女郎拦马自荐?嗯,却不知道阿煌这话可也是想……”
他话还没说完,元秀已经面颊飞红,轻啐了一口,用力推着他道:“谁要与你一起?你走罢!”
“阿煌每夜这样等着我,我如何能走?”杜拂日却是紧紧抱住了她,左手下移,托住她膝弯,含笑将她抱向内室……
少顷,采蓝与采绿各托了一盏甜汤进来,见外间无人,对望了一眼,面有惊讶之色,正要进入后堂,却听内中声响传出,两人会意,都是抿嘴一笑,悄悄灭了外间烛火,又收拾了帐本,悄然锁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