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湘站在门口,见何夫人用力挣扎,想给里面的盈盈提个醒,可她被两个官差死死压着,动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干着急。盈盈又哭了许久,而后擦了一把泪,慢慢直起腰杆。“是我,我杀了何子越!”“他打死了我父亲又将我强掳进府中欺辱!”“我恨他,一刀又一刀,那一刻,我只觉得解气!”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包括外面的何夫人,她一下不挣扎了,身子踉跄了退了几步,最后闭了闭眼睛。柳云湘将何夫人带回先前那个审讯室,请官差给她松开了绳子。她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被人抽筋拔骨了一般,精气神都没了。“他该死。”她喃喃说了一句,像是想让自己相信一般,她又重复了一句:“他该死!”“当年他求娶我时曾信誓旦旦的说,往后余生只我一人。我信了,我信了啊,尽管母亲一再告诫我,男人说这样的话不可信,可我觉得他是不一样的,我嫁给了他。我随他去过南边境蛮荒之地,我随他去过西部苦寒的高原,我随他去过北地日日黄沙,此时想想是真苦,真难,可当时并不觉得,甚至甘之若饴,因为我二人彼此相守,情意相通。后来,我让娘家帮忙,将他调任岳州,日子才慢慢好过了。可他坐稳岳州府台后,开始嫌弃我不能生育,嫌弃我人老珠黄,他先是纳妾,再是养外室,我跟他吵,跟他闹,为难那些女人,但日子一长,我真的累了。但他却变本加厉,竟然开始强抢良家女子,用各种无耻下作的手段逼得人家家破人亡。此时的何子越已不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他成了彻头彻尾的恶棍。”说到这儿,何夫人看向柳云湘,痴痴的质问:“这样的人不该死吗?”柳云湘长叹一口气,“该。”“那你们为何死抓着这件事不放,便当做一桩普通的盗窃杀人案,不行吗?盈盈和李世,他们不过是两个孩子,父亲被何子越打死,盈盈被何子越欺辱,李世被何子越打断了腿。那晚,我去盈盈院里,撞见了李世,而何子越已经在院门口了。二人跪下求我,我摸了摸良心,决定帮他们一把。我将何子越打发走。而后让盈盈跟我回我那院,装作教她规矩,又是打又是骂的闹出很大动静,为的就是让下人们都看到她在我房间里,再让她悄悄从后窗离开。我能为他们争取一晚上的时间,只要他们顺利逃出府门,这点时间足够他们逃出岳州府,逃离何子越的视线。只是他们还是被何子越发现了,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杀死。”何夫人冷嗤,“你要问我后悔么,不,我不后悔。”她没料到盈盈他们会杀了何子越,但知道以后,她只觉得痛快,觉得解脱。审讯室有个小窗户,柳云湘看了一眼,道:“天亮了。”何夫人抬头看向柳云湘,有些紧张的问:“那盈盈和李世……”“杀人者偿命。”“……”“但我想陆大人会为他们求情的,只是最后如何判刑,还需经三法司。”毕竟他们杀的是朝廷四品大员,需一层层审查下来,但官官相护,只怕盈盈和李世还是难逃死罪。天亮后,何家人来领何子越的尸体。何家二房两个侄子,倒不太关心其他,只帮着何夫人求情,问她什么时候能归家。“你那大侄说他媳妇快生了,等着你给抱孙子。你那二侄说要等着你回家,然后举家搬回老家信县。”柳云湘将何家两个侄子的话带给何夫人。何夫人一生无儿无女,但养育了何家二房两个孩子,不是母子胜似母子。何夫人皱紧眉头,“他们生的孩子自己带,还有谁说要跟他们一起回老家了,我有娘家,有娘家侄子养老,你给他们带句话,让他们赶紧离开岳州,在这地儿也不怕被百姓戳脊梁骨。”柳云湘笑,“年纪不小了,脾气也收敛一点吧。”何夫人瞪柳云湘,又想到什么,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何子越今日下葬,你能带我去看他最后一眼吗?”柳云湘微怔,“你,想去看他?”何夫人点头,“这辈子最后一眼了。”何夫人虽然包庇了凶手,但陆长安不追究的话,其实事不大。柳云湘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何家祖坟不在这儿,但他尸身都腐烂了,只能按着原先计划好的先将他埋到这儿,等何家小辈回到老家安顿好以后,再商议挪坟的事。下葬的地方在城郊的一座山上,种着不少石榴树,这个季节正是石榴花开的时候,一朵朵一簇簇的,开得如火如荼。柳云湘带何夫人过去的时候,正赶上下棺的时候,何家大侄问她要不要再看一眼。何夫人抚摸着棺材,许久后摇了摇头,“不看了,我要忘记他老了以后的样子,只记得他年轻时的样子吧,那时候最好看。”大侄点头,招呼人将棺材放入坑中,小辈们一人添了一抔土,而后下人们上前用铁锹填,一会儿的功夫就起了个土包。何家小辈跪下磕了三个头,丧礼就算完成了。然这时候,外面响起了马蹄声,而且齐咚咚的一片。接着一群穿黄金甲的将士进了山林,迅速的列队排开,将他们这些人包围。接着一人走来,他穿着宝蓝色的长袍,信步走来,腰束金带,头戴玉冠,身姿秀挺。再往上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凤眼狭长,眼尾上挑,一副睥睨众生之态,矜傲十足。但左脸一道刀疤,让这张脸看上去多了几分狠厉之色。从柳云湘这个角度看,先是一枝石榴花遮住了他的脸,再是刺眼的光,待他走近了,她恍然看清他的脸,心下扑通乱跳,赶紧躲到一棵石榴树后面。真是冤孽!怎么就碰到这厮了!堂堂七皇子不在盛京,跑到这山沟沟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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