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之下,这座院子晦暗阴冷,许久没人住,院中长满了枯草,正房三间如黑洞一般,再看到这座坟,不知道还以为是鬼屋呢。红烛先背着柳云湘,让她坐到屋前台阶上。“我先进去打扫一下。”说完红烛编进去了,柳云湘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抬头见重明还站在门口,盯着那座坟,眼神透着一股子阴狠,暴戾,还有那么一点害怕。没错,是害怕,他神色绷紧,手抓着门栏,一动不动的,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座坟而是地府来的索命鬼。柳云湘突然很好奇,这座坟埋的是谁,能让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鬼害怕。风又大了,呼啸而过,接着下起雪来。红烛点燃了蜡烛,从门口投来的光照亮了门前这一块,柳云湘坐在光照得到的地方,重明在黑暗里。雪仿佛也动冷暖一般,落到她身边是洁白,落到重明那儿是幽暗的白。雪越下越大,又过了许久,重明才动了,一步一步走进院中,走到那坟前,继而嗤了一声。他在嘲笑坟里的人,像个疯子似的。“娘,没想到吧,我又活着来看你了。”柳云湘心一颤,这座坟是重明母亲的?重明母亲是先太子的良娣,先太子被如今的皇上诬陷谋反,先皇震怒,将东宫的主子们都幽禁了起来。先太子联合几位平日交好的大臣偷偷将怀孕的良娣送往镇北,请求严大将军庇护。但中途被追兵追杀,这位良娣在逃亡的时候,并没有去镇北,而是流落到了关外。之后如何,她就不知道了,总之多年后,这位良娣生下的孩子,先太子遗孤出现,再回到镇北关,靖安侯暗中庇护着他。便是重明了。柳云湘见重明弯腰将坟头荒草一把一把拔下来,一边拔一边对着坟头说话:“儿子去过大荣了,世人早已忘记了父亲,当然也没有人记得你和我。”“我们在部落的时候,他们骂我们是外族人,可回到大荣,我仍像是个异类,似乎根本不该回去。”“其实也无所谓,我想要的,我自己会夺过来。别人给的,反倒没意思。”红烛打扫好了,出来将柳云湘背了进去,将她放到暖塌上后,又出去烧火,将塌子烧暖了。好一会儿,柳云湘终于暖了过来。红烛又送来一碗热汤,递到她手里。柳云湘恨红烛助纣为虐,可她至少放走了子衿,这些日子尽心照顾自己,所以相比重明,她没那么恨红烛。“这座坟里是重明的母亲吗?”她问。红烛叹了口气,“是。”“她什么时候过世的?生病吗?怎么会埋在这里?”一连三问,柳云湘等着红烛回答,但她默了一下,却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不知道?”“关于主子的过往,他似乎很忌讳,不许任何人问起。也是那年从大荣回来,我们过沣都的时候,主子带我来这里祭奠,我才知道主子的母亲埋在这里。”重明在坟前说的那些话,柳云湘隐隐猜测重明和他母亲关系并不好,甚至他是恨他母亲的。因大雪封路,城门也关了,他们只能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一些才能出边关。转年就到了年根儿底下,别人家过年张灯结彩,热热闹闹,但他们无所谓过年,更热闹不起来,一如平常死寂。但大年三十这天,重明让红烛弄了几个菜,在敞间摆了一桌。柳云湘自然不肯与他同桌吃饭,但他又拿砚儿威胁,柳云湘也只能坐下。房门打开,寒风往里面灌,坐在位子上还能一眼看到外面的坟。柳云湘裹了裹披风,嗤了一声:“大年三十是亲人们团聚一起吃年夜饭,我们算什么。”重明心情倒是极好,听了这话也不气,还给她倒了一杯酒。“去年倒是挺热闹,可我们在囚笼里,今年该死的都死了,活着的也逃出了囚笼,理应庆祝一下。”柳云湘直接抄起那杯酒朝重明泼过去,正泼到他脸上。“该死的是你!”重明一边擦脸一边笑出了声,“这话听着真耳熟。”他看向院中的坟头,“我娘也这么说过。”柳云湘皱眉,“你……”“我倒是不介意家里多一个坟头。”重明眯了眯眼,又倒了一杯给柳云湘,“我娘还真缺一个伴儿,毕竟死在异国他乡,也许成了孤魂野鬼,永世被困在这个院子,她也很寂寞吧。”柳云湘听着这话不由打了个一个冷颤,四方的一个院子,高墙围起来,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这儿……柳云湘下意识往院中那座坟望去,果然没有墓碑。重明依旧笑着,可眼眸里的阴冷更甚,柳云湘无意找不痛快,还是讲手里的酒喝了,简单吃了两口,让红烛背着她回了里屋。躺在靠窗的罗汉床上,柳云湘想到了严暮,心如刀绞,又想到儿子,忧心不已。年三十了,本该一家团圆的。翌日,柳云湘起身。红烛侍奉她梳洗好,“夫人,我煮了粥,给你端一碗进来吧。”柳云湘点头,往常起床都能听到重明在院中练剑的声音,今日倒没有。“你家主子呢?”她问。红烛道:“主子去药行了。”重明身上有好几个小瓷瓶,瓶子里装的都是毒药,这一路他杀了不少人,用了不少毒药,估摸是买药材再炼制一些。他武功很厉害,但能用毒绝不动手。柳云湘心思转了一转,道:“红烛,我想吃包子,你去街上给我买一些吧。”红烛默了一下,“那您待在家里,我很快回来。”红烛说完就走了,柳云湘反倒有些迟疑,她确实是哄骗红烛的,等她一出门,她就逃出去,只是这也太好骗了。柳云湘虽有疑惑,但还是赶忙披好披风,拖着双腿往外爬。为了南货北运方便,他们灵云在沣都创办了镖局,她要想办法借镖局给魏天传信,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清楚重明是什么样的人,不要落入他的圈套。柳云湘艰难的爬到院门前,轻轻一推,竟然推开了。她心下又惊又喜,赶忙爬了出去,只是爬出去不远,见一人挡在了她跟前,她抬头看正是重明。他正盯着她,眼神阴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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