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兄弟曾经跟我说,他不恨爹妈狠心,实在是家里穷的过不下去了,出去闯荡兴许还能活。所以他跟自己的一个哥哥外出了。”
少年面前的送葬队伍原本默默无声,却不是所有人都明白为什么要来送葬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可当少年说起死者的家境,很快有人眼眶一热,泪滴就滚了出来——因为队伍中不少人也有类似的经历。
少年继续说道:“赵狗儿兄弟和哥哥离家后,靠乞讨,靠采摘山间野果,靠偷偷摸摸扒人钱袋子为生。他被地主放狗咬过,被衙役打过,被商贩赶过。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活的真像一条狗。
直到有一天狗儿实在过去下去,兄弟俩不得不自卖自身。结果这一卖,他和哥哥被一路卖到了遥远的额赫库伦。给主子家当奴才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主子只管狗儿兄弟有没有把活干完,却不会管他吃没吃饱肚子。只干了两个月,狗儿兄弟的哥哥为了给他偷个饼充饥,结果被主子乱棍打死。而他只能看着,看着......。”
少年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场众人都听的清清楚楚。送葬的队伍中响起抽泣声,那是一同从额赫库伦跟着逃回来的同伴。少年的描述让他们回想起自己的过去,那真是噩梦般的日子。
不但送葬的人听到这番话,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变得聚精会神。从来没人举办如此特殊的葬礼,从来没人如此深情的讲述一个卑微的奴隶,从来没人将苦难讲的如此简单直接。现场没有高高在上的上等人,哪怕是跟来看热闹的闲汉也听的心中酸楚。
“狗儿兄弟在额赫库伦过了几年猪狗般的日子,不停的干活,不停的挨打,不停的受罪。他虽然还活着,心里却死了。直到有天他成了我的手下,我的兄弟。当我第一次找他聊天时,我还记得他哭着对我说的一句话——我好久没吃饱饭了。
狗儿兄弟从此和大家一样,从那时起就跟定了我。他用心的学,拼命的干,他认识了五百个字,能写其中一百多个。他学会了烧制陶器,学会了砌筑炼铁炉,手巧的他还想跟着铁匠打铁。他觉着自己活着有奔头,活着像个人。”
少年的声音有起有伏,故事讲的简单而生动。在场的人们都很有代入感。“赵狗儿兄弟在额赫库伦没有离开我,在柳河寨没有离开我,在回大明的路上也没有离开我。因为他如此的忠诚,我也用心的回报他。到了抚顺,我让他成为人上人。
狗儿兄弟也犯过错,他到了抚顺后就觉着这辈子从此无忧无虑,就该过上好日子了。他曾经贪小便宜,收受过别人的贿赂。
我为此骂了他,狠狠的骂了他。我告诉他贪图享受是要死人的,我告诉他有很多人想要我们的命,我告诉他跟我干就得有更长远的打算,更伟大的志气。我告诉他,如果想过的舒坦些,就别跟我干了。因为我要做的事,注定很难。
到底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赵狗儿哭着向我认错,保证自己绝不会再拿别人的钱,保证一辈子跟我干到底。我为此很高兴,满心以为自己有个一辈子的兄弟。
可不幸的是,还真有人来要我们的命。有人在个风雪夜用刀抹了赵狗儿的脖子,让我们少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兄弟。”
话说到这,从额赫库伦出来的二十多人已经全都泣不成声。就算其他跟赵狗儿不熟的人也纷纷抹泪。甚至连围观的人群都有些伤感,好些人明明跟这送葬无关,却被少年寥寥几句给弄哭了。
西门家的唢呐声倒是吹的更响,反而渲染了这份哀痛。
“我为什么要来办这个葬礼?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拉来送葬?”少年的声音陡然提升,“有人说,死个奴隶而已,一条贱命而已,无名小卒而已,死了便死了。
那个杀人的刺客肯定是这样想的,他蔑视我们的力量,嘲笑我们的团结,鄙视我们的努力。他觉着自己比我们加起来都厉害,他认为可以随意屠杀我们而不付出代价。
是的,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是这么想的。
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
那些手掌大权的家伙。
那些欺压良善的家伙。
甚至包括我眼前的各位,也有不少人这么想的。
别人我管不着,我只想对各位兄弟姐妹说一声,你们自己若是自轻自贱,如何能让别人看重你们?若想有一日能顶天立地,今日就要昂首挺胸。我要你们知道,没有谁是天生低贱的。在我眼里,男女也罢,贫富也罢,贵贱也罢,所有人一出生都是平等的。
而有人高高在上,有人低贱如泥,这难道就永世如此?不......!这完全是可以改变的。
来......,今天先送狗儿兄弟一程。明天我就带着大伙奔个有饭吃,有衣穿,红红火火的好前程。”
唢呐声吹的更响,死命要想要盖住少年的声音。可一门花钱从千户所兵卒哪儿借来的虎蹲炮被拉了出来,塞些火药一点.
轰的一声炮响!
吹唢呐的当即哑了,围观看热闹的被吓的狼奔鼠窜,给赵狗儿送行的人却觉在炮声中精神振奋。炮声中就听少年大喊道:“那些看轻我们的人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现在是很弱,可我们绝对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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