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只喝温茶,水袋中冰冷的白水入喉,甚渴也觉得难以下咽,想起年少时,河水井水乃至雪水雨水都喝过,此时就矫情了,即是所谓的由奢入俭难,当自省矣。
兰珏便自己塞上了水袋的木塞,方才将水袋递与小厮,小厮指向前侧方道:“老爷,看那里,好像冒烟了。”
兰珏抬眼望去,果见远处一高峰尖上,一道烟雾冲天,未全亮的天空隐带红色。
查看地标的随从道:“大人,那处就是寿念山。”
小厮道:“是不是已经开始上供祭拜了,正放焰火哩?”
兰珏皱眉:“混说,岂有祭拜神佛,先举焰火的道理?哪个放烟花会在早上放?”
小厮缩缩脖子,另一随从道:“大人,小人瞧着,像是走水了。”
众随从都看向兰珏,兰珏一抖马缰:“无论如何,本部院至丰乐地界,都要先知会县衙。”
王公公应不至于仍还会扛着祭品去上香罢。
即便上香,也不会选这个时辰上山开拜。
“去丰乐县衙!”
张屏正在沉睡中,忽被一阵喧嚣声惊醒,他翻身下床,只听锣鼓喧闹,一个箭步拉开房门,差点被一个小厮撞个满怀。
小厮连滚带爬匍匐在地:“大人,不好了!衙门走水!太~太后娘娘的圣祭,烧……烧……烧……”
张屏冲出房门,只见县衙方向狼烟冲天,看那烟雾颜色,应是已有人在扑救,火势将灭。
人活着,真是每一刻都或能见识到一个新的不可思议。
飞奔向县衙时,谢赋纷乱思绪中飘出了这句话。
火已灭,满目狼藉。其实只烧了一处侧厢,但,这几间屋,正是放置太后娘娘敬香帷幔仪仗的屋子。
张屏已站在了厢房前,皱眉看着仍在冒余烟的门窗,而后无视衙役劝阻,走向房中,谢赋接过衙役递来的布巾,蒙住口鼻跟上。
火确实不大,扑灭亦很及时,屋子的门窗房顶都未有大损,但屋中的物品,着了火,燎了烟,又泼了水,绝不可能再用了。
张屏缓缓扫视屋中物品,俯身捡起一块烧焦的布头抖了抖,再沾起地上的水嗅了嗅,抠了抠地面,又走到窗边。
先起火的是顶华盖,案犯先泼洒桐油,再用引线捆绑在华盖柄上,点燃之后,从容逃走。
手法很简单。
但……张屏盯着眼前,又皱起眉。
谢赋亦在张屏身后扫视屋内,一个念头忽然在他心中冒了出来。
仪仗物事,不算十分贵重,最大的损害,就是太后娘娘进香一事不能顺遂进行。
存放其他祭品的房屋却都好端端没事。
这般看来,竟更像……
只是……谢赋抬眼盯着张屏的后背,应该不会是这姓张的……
府尹大人,也不会……
那么,难道是……
“大人!”
衙役的声音陡然打断谢赋的思路。
“大人,不好了!外,外面有人来报,寿念山那里也起火了!”
谢赋大惊,张屏一怔,又一衙役飞奔而来。
“两位大人,府尹大人命县衙所有人都去大堂。”
张屏转头再看了看屋内,沉默地走出房门。
刚步下台阶,屋角处有道影子一闪,却是屠捕头。
他瞧着张屏及其身侧的人,神色有些犹豫,而后便大步上前,向张屏躬身礼道:“卑职禀告知县大人,卑职等方才在衙门附近擒住了几人,昨日与大人同行的道长也在其中。尚未禀告知府大人。”
张屏的双眉又皱了一下:“我师兄现在何处?”
屠捕头道:“已带到大门处。”
张屏举步,谢赋不得不又出声道:“大人,府尹大人正待我等去大堂。”
张屏向谢赋拱拱手:“劳烦谢大人向府尹大人告罪,张某随后就到。”
谢赋尚未答话,张屏便已和屠捕头疾步向前院处去。
谢赋在心里叹了口气,罢,罢,人各有其想,各行其愿,他人挡不住我,我也拦不住人。转身前往大堂。
朝阳已升,晨风吹开饱含烟火气的雾霭,县衙大门外,百姓遥遥围观,掩口议论,无昧在几个捕快的钳制中挣扎了一下,看着匆匆过来的张屏,热泪盈眶。
“阿屏——”
张屏却停住了脚步,视线定定落在了无昧身侧。
“大人……?”
兰珏迎着他的视线微微一笑:“看来本部院来得凑巧,恰好被当成纵火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