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夫子急了,嘴里一会说:“劳心不劳力,致人而不致于人。”一会又说:“何为存天理?知礼循礼方为天理。我一介白身布衣,不可逾越礼数”
他说着这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连他的同伴秀才都忍不住笑了,小店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王崇古看着岁月静好的百姓们,心里感慨万千,忍不住转头问旁边一位商贩模样的中年人。
“这位东家,你们不怕战火蔓延祸及吗?”
“怕!当然怕。”商贩喝了一口羊杂汤,掏出一条帕子,搽了搽嘴巴胡须,“战火无情,谁都怕,你看那些世家豪族,刚收到风,这两天拼命地往南边跑,躲去了太原。
可是再怕也没用。我们这些人,手停口停,一天没收入,一家老小都得饿肚子。战火可怕,也没有一家老小会被饿死了可怕。
再说了,现在跟以前不同了。”
王崇古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个不同?”
商贩说道:“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我十五六岁,也在这大同城里。那回也是俺答汗寇边入境,好家伙,地动山摇,整个大同城慌成一团,就跟炸了窝的蚂蚁一样。
官府慌,官兵慌,权贵慌,百姓慌,都跟无头的苍蝇一样。那回大家拼了命地往南边跑,当官的跑,富贵的跑,百姓也跑。后来俺答汗破边入境,路上还被杀被掳走了不少人。
这一次你看,王督宪在大同,马总兵在大同,副将参将不是在大同就是去了天成和右卫,官兵天天巡逻,安排得妥妥当当,昨天京师调来的两三万援军也进了城,一水的火器,那气势,虎虎生威啊!”
马上有人附和着:“就是就是,昨个他们入城我们也看了,确实不同一般的官兵。听说是太子殿下亲手操练出来的,天子之师,就是不一般啊。”
“对啊,当官的不慌,官兵不慌,百姓们能慌到哪里去?”
“是的,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是听天由命,他们不慌,我们想慌也没法慌。”
王崇古心里即欣慰又愧疚。
这一次俺答汗兵临大同城下,动员了蒙古右翼三万户,十万铁骑实打实的,声势远超庚戌之变,但是引发的动荡远远小于嘉靖二十九年。
为何?
正如商贩所言,官府和官兵不慌,下面的老百姓也不会慌。
太子殿下整饬九边,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严肃保密措施。
以前边关稍微有事,各种流言蜚语漫天飞,闹得人心惶惶,你慌我也慌,人心惶惶,进而动摇军心。
这一次严格按照保密条例行事,俺答汗为何兴兵犯边,集合多少兵马,这些机密全都没有泄露出去。
只是下达了各项军令,各州县和卫所遵令而行。
王崇古、张学颜、马芳宣大三巨头急得焦头烂额,但下面执行得却有条不紊,毫不慌张。
这种心态一直往下传递,官兵和百姓们一直都很稳定,认为朝廷和总督做好了万全准备,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
吃完早餐,王崇古也没有心思带着随从继续巡视大同城内各处。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慕辰东说道:“看着乡亲们如此,老夫心里真不是滋味。这场战火兵灾,不该落到他们头上。”
慕辰东答道:“东翁,只要能守住,再言及其它方为上策。”
“此话不错。可是能避免还是要避开。回衙,老夫要再写书信,竭力劝说俺答汗,万不可两败俱伤!”
刚到总督衙门,有军校禀告:“督宪,京营副将薛易求见。”
王崇古点点头,“请进来!”
王崇古来不及换官服,就把薛易请进了签押房里。
“薛副将,你求见本督,有什么事吗?”
“禀督宪,末将请求率神威军甲寅、丙寅步兵团,进驻镇关堡。”
王崇古一愣,“薛副将,镇关堡是大同门户,俺答汗率五万土默特部骑兵正伺机叩关,你可知?”
薛易答道:“回督宪的话,末将知道。”
王崇古点点头:“薛副将,你勇气可嘉。只是本督觉得你留在大同城比较好。”
“督宪,末将出京师时,太子殿下殷切叮嘱末将,要末将主动前往最前线,以为表率。还请督宪成全。”
王崇古默然一会,“好!本督就委你为镇关堡、拒墙堡、镇川堡守备,即刻率甲寅、丙寅步兵团进驻镇关堡,加强戒备,抵御北虏。”
“遵命!”
等薛易离开,王崇古连忙研磨展纸,挥毫写下一封书信,还把慕辰东叫来,把信给他观摩校正。
“这是老夫给俺答汗的书信,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他放下刀甲,不兴干戈。”
慕辰东看完后迟疑一下说道:“督宪此信诚心实意,情深意切。只是以此打动俺答汗,学生觉得不大可能。”
王崇古神情黯然道:“俺答汗是漠南雄主,岂能被我一封书信所动。只是这是老夫尽得最后一份人事。
山西三边数年的和平安宁,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