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拂过颍水。
司马懿与王凌的对峙持续了一个月。
然而南北两面却不可同日而语。
北面营垒森然,仿佛一头弭耳俯伏的猛虎,隐隐间有肃杀之气。
来往之斥候游骑,皆依军令而行。
步卒列阵,从未懈怠。
而南面虽然营垒连绵,但士卒并无战意,散漫的聚集在一起。
每过一天,这种散漫就加重一分。
一个月以来,王凌越发显得暮气沉沉,在司马懿与洛阳的诸多承诺中犹豫不决。
而司马懿每过三天,必会遣使问候王凌身体,送些温补身子的药物,或者送些粮食酒肉入淮南大营中,曰天子犒赏淮南将士。
软刀子有时候比真刀子更管用。
王凌很快就发现士气沉到谷底。
但根本无力改变。
曹魏天子的名义,让他防不胜防。
“此战已经打不下去了,父亲上不能制洛阳而清君侧,中不能扶立楚王以进取许都,下不能一鼓作气决而战之,军中上下犹疑不定,已成败亡之势,北营深养爪牙,暗蓄杀机,倘若攻我,父亲何以御之?”王飞枭痛心疾首的劝谏。
军中几个有识之士不断离去,让王飞枭感觉到巨大的危机。
但从一开始,王凌就没想过与司马懿刀兵相见。
昨日司马懿的来信中坦言,身体日感不适,昏沉不能视物,言辞恳切的请求王凌一同入朝匡扶大魏,免去淮南将士刀兵之苦。
司马懿七十有二,王凌马上就要进入杖朝之年,不过他觉得自己身体还行。
“有淮南水军,依颍水立营,彼若攻我,水陆相依,仲达必败。”王凌也是知兵之人,当然也在防备着司马懿。
但人老了,耳朵也软了,沉迷在司马懿与洛阳诸士族的吹捧中不可自拔。
很多人上了年纪之后会性情大变。
由果决变得迟疑,由**变得昏聩。
“司马懿用兵多诡诈,岂会正面强攻?当初曹爽就是轻信了司马懿,放下兵权,三族夷灭,父亲不可糊涂!”
“为父岂会如曹爽一般?我儿大可放心,今与仲达对峙,亦是为我王家谋个长远。”王凌极有自信。
父子二人正在交谈之时,斥候却忽然从南面急奔而来,刚一下马,就扑进中军大营,
“太尉,大事不好,扬州刺史诸葛诞合肥兴兵,攻打寿春!”
“什么!”王飞虎睚眦俱裂,“早知这贼子包藏祸心!”
王凌却一屁股瘫坐在软塌上。
贾充缓缓道:“司马公还在等伯父回音。”
王凌长长叹息一声,拿起笔和简,言辞卑下的写下一封请罪信。
贾充眼神落在最后几句上,“……知此枭夷之罪也。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子也。”
堂堂一国之太尉,居然卑躬屈膝的向司马懿请求饶命。
此刻的贾充心中充满了对王凌的鄙视,对司马懿更加敬畏起来。
王凌写完信后,又令掾属王彧送还杨州都督的印绶和假节钺的仪仗。
自缚迁往北军大营,司马懿当着南北两军的面亲解其缚,交还印绶和仪仗。
被王飞枭的壮烈赴死鼓起的士气,又化为无形。
缓缓放下武器,走出南营,被北军控制。
司马懿当即赦免淮南将士之罪,令青壮各归其家。
颍水之上,感恩戴德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绝大多数人被赦免,唯独王凌没有。
淮南军归降之后,王凌连司马懿的面都见不到了。
王凌忐忑不能自安,屡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只得在大帐之外高呼:“公只需以折简召我,我何敢不至邪?何必引军来乎!”
司马懿在帐中大笑:“君非折简之客也!”
王凌如坠冰窟,前两日司马懿还口口声声共同辅政,匡扶大魏,转眼就背信弃义。
“公负我!”王凌的喊声忽然变得无比凄惨。
良久,司马懿的声音悠悠传来,“我宁负君,不负国家!”
此时此刻,他忽然感同身受曹爽的绝望。
第二日,王凌便被六百步骑护送前往洛阳。
最后的一刀没有斩下,人依旧抱有一丝侥幸。
王凌向护送将领要钉棺材的长钉,将领快马向司马懿禀报,司马懿当即送去长钉和一副毒药。
王凌于贾逵庙前服毒,死前高呼:“行年八十,身名并灭邪!”
嘉平元年八月中,魏太傅王凌服毒自尽。
司马懿领军至寿春,追捕王凌党羽,穷究其事,诸相连者悉夷三族,淮水之上浮尸三千,老弱妇孺无遗类。
又遣步骑入太原、平阿,缉拿王氏令狐氏三族,并斩于市。
赐死楚王曹彪,遣曹氏诸王入洛阳,严加监管。
发王凌、令狐愚冢,剖棺,暴尸于所近市三日,烧其印绶、朝服。
淮南之叛司马懿仅出兵三月,便解决王凌。
除被王飞枭冲阵时死伤三百余,几乎兵不血刃。
司马懿之名再次震动天下。